张惠雯|张惠雯:“记忆”与“此在”的距离,犹如飞鸟和池鱼|陈嫣婧( 二 )


然而 , 当我们在分析那些具体的记忆内容时 , 却不得不承认它们多半来自于记忆者本人的选择和立场 , 是极其主观 , 也极为有限的 。 人往往愿意记住什么 , 就记住什么 , 愿意相信哪些记忆 , 就相信哪些记忆 , 在这个层面上 , 记忆 , 或者说启动了记忆这一功能的人性虽然向往某种简单而自然的善 , 实际上却落入到自身的复杂与混沌当中 。
《飞鸟和池鱼》和《昨天》中的主人公 , 便是陷在这样的记忆漩涡里 。 他们并不愿意去追究那个被称为是“事实”的东西 , 但真与假的问题却如同经久不散的亡灵逼问着他们的内心 。 在这里 , 记忆成为了一个承载情感的容器 , 肯定记忆 , 就是肯定情感 , 也就是肯定了过往某些人生片段的真实性 。 反之 , 如果记忆中的某一部分内容被颠覆 , 被反驳甚至只是被篡改了 , 那么情感所指向的整个价值体系就面临着崩塌的危险 。
母亲失去了记忆 , 这是否意味着她与“我”之间的情感纽带也会被斩断?而少红的存在与否 , 则决定了“我”二爷全部人生价值的判断 。 总之 , 面对记忆我们不得不遭遇的那个悖论是 , 过去已经不复存在 , 于是也就无从修改 , 它变成了一个既定事实;但借着记忆去保存的那个往过 , 随着时间的流逝又渐渐陷入到一场信任危机之中 。 如果过去的一切是真的 , 那么我们将无法面对全然变了面目的当下;而如果相信并且接受当下 , 那么往事的终结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 记忆在这里充当着一个尴尬的角色 , 人们既想肯定它 , 也想否定它 。 既依靠它 , 又想放弃它 。 它似乎掌握着一些秘密 , 或本身就是一个秘密 , 当我们不得不凝视和理解它时 , 它向我们展开的 , 是一个个突如其来的 , 没有得到妥善安置的生命片段 , 就像一道道还没有被解开的难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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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却并不愿意抹杀记忆 , 不仅如此 , 他们还习惯性地依赖它 , 发掘它 , 保存它 。 这行为背后的驱动力是什么呢?也许 , 记忆之所以常常表现得鲜活而顽强 , 恰是因为它与现实之间存在显而易见的巨大落差 。 这个落差甚至能够成为一切记忆形成的前提 。
到底是是怎样的一种激情驱使着人去回望 , 回忆 , 乃至产生回归的冲动?小说《昨天》和《良夜》试图回答这个问题 。 两部作品的主人公都因着某一些巨大的原因与他们过去的生活整个儿地割裂了 。 除了时间和距离 , 还有各种人生的境遇 , 比如变故 , 比如疾病 。 如果说 , 希望来自于未来的不可知 , 那么能够引发回忆的 , 往往是过去的不可及 。 因为一些无法改变的事实 , 或者不可弥补的遗憾 , 回忆不但成为一个必要的行为 , 同时也构成了人在面对自己生命流逝这一确定事实时的必然姿态 。
作家假设了她的主人公们在面对这些回忆时的不同反应 。 但无论如何 , 回忆的内容并没有带来现实的改变 , 作者固执地希望它们在时间的隧道深处保持着某种“本色” , 从而呈现出一种封闭的状态 。 这让人想起作者另外的一篇小说《十年》(收录于小说集《在南方》) , 小说中的男主人公“我”始终没能对当年的离婚释怀 , 十年后 , 他渴望与前妻延续之前破裂的情感 , 但这种希望落空了 。 发生过的一切仿佛被作家原封不同底地保留在了一个密闭的盒子里 , 变得沉重而坚硬 。 也因此 , 男女主人公都没能绕开这个“盒子” , 与当下和谐相处的唯一方式就是埋葬过去 , 但对过去的埋葬越是完整 , 越是彻底 , 记忆的坚硬度和沉重感便会愈发刺激着人的感受神经 , 它让时间不再如人们想当然的那样去静静流淌 , 事实上 , 时间从来就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流淌 , 仿佛不会留下任何印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