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家&“守住鲁迅”,最终还是我的学术之根,生命之根( 三 )


我能提供给年轻
朋友的,也只有鲁迅
2010年是我闭门著述的一年,但也应上海宝山钢铁公司之邀,去给他们那里的部门领导和骨干,作过一次《鲁迅论中国人和中国社会的改造》的学习辅导报告:这是为中国当代“企业文化”建设提供鲁迅思想资源的尝试。
2012年,又将“讲鲁迅”推向世界讲坛:在印度召开的“鲁迅国际学术讨论会”上,作《鲁迅在当代中国的命运》的主旨发言。
2013年,在写作上是我的“收官之年”,即编成《中学语文教材里的鲁迅作品解析》和《志愿者文化丛书》中的《鲁迅卷》二书:这是我对中小学语文教育与青年志愿者运动的最后服务。
2014年,一些年轻朋友告诉我,这些年全国各地都出现了青年人自发组织的读书会,参与者有在校大学生和研究生,更有已经工作,仍渴望学习的各行各业的年轻人,他们多少具有理想主义的情怀,不满足现状,想要寻求新的更为深广的精神资源,就组织起来,一起读书,思考,在形成某种共识以后,就按照自己的价值观,尝试新的生活方式,同时为社会服务。我立即敏感到,这是当下中国年轻一代思想、文化的一个新动向,具有重要、长远的意义,作为关心中国未来发展的知识分子,我也必须参与其间,和他们一起读书,讨论。而我能提供给年轻朋友的,也只有鲁迅。于是,就有了和读书会的朋友“共读《野草》”“共读鲁迅杂文”的新的尝试。我至今还记得,在那间小小房间的里里外外,都挤满了闻讯赶来的年轻人,一动不动地站了三四个小时,最后的热烈讨论也持续了很久而欲罢不能。
去年(2020年)我去贵州,还遇到一位参加听课、讨论的年轻人,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仍然目光闪闪,激动不已,这也是我终生难忘的记忆。此次讨论最后编成《和钱理群一起阅读鲁迅》一书,算是对我的“讲鲁迅”的一个总结。因为正是在这一年(2014年)年末,我在“钱理群作品精编”出版座谈会上发言,宣布:“我的时代已经结束,所要做的是最后完成和完善自己,并把祝福送给年轻的朋友”。
鲁迅本体是可以不断
接近而不会完全被穷尽
2015年,我就搬进养老院,进入“为自己与未来”自由写作的新境地,不再参加学术活动与社会活动。即使如此,我还是作了三次关于鲁迅的公开讲话:《鲁迅的当代意义和超越性价值》(2016年5月)、《我为何、如何研究鲁迅》(2016年5月)、《我们今天为什么需要鲁迅》(2017年7月8日),同时还写了几篇关于鲁迅研究的书序。
2019年底,我回贵州安顺,近五十年前我在安顺卫校教书时的学生为我举行了数十人参加的聚会。我像当年那样,又给他们讲了一次鲁迅。这样,我就从年轻到年老,足足讲了五十年的鲁迅:这不只是“使命”,更是自己生命的需要了。
这完全是一个自觉的选择:不停地讲鲁迅,从大学讲到中学;从学校讲到社会,到工厂,到民间组织,到读书会;从大陆讲到台湾地区;从国内讲到国外……乐此而不疲,越讲越起劲,而且越来越自觉。总结起来,背后有三个理念作支撑。
其一,认定鲁迅的思考不仅针对他所处时代问题,而且深入中国历史文化深处,国民性深处,人性深处,具有超越时代的永恒性。他不是“过去式”,而是“现在进行式”的作家、思想家,“鲁迅活在当下中国”。这就有了与当代读者作跨越时空的对话的可能。
其二,认定对于鲁迅这样的经典作家,研究者不仅有阐释的职责,还有发现、发挥、再创造的广阔天地与权利。在学术史上,经典和经典作家被研究、阐释的过程,就是不断被丰富与发展的过程;经学史上的“儒学”就已经不完全是“孔丘”个人的创造,而是一个历代儒者的集体创造物,每一个具有创造力的研究者都对经典文本作出了自己的独特理解、发挥和添加。在我看来,方兴未艾的“鲁学”也同样如此:研究鲁迅,就不仅是“讲鲁迅”,还要“接着往下讲”,甚至“往下做”,并在这一过程中,建构属于个人的即“XXX鲁迅”。这样的打上个人烙印的“鲁迅”,既对“鲁迅本体”有独特发现,也会有遮蔽,本身就成为被后人研究、借鉴、质疑的对象:这都会丰富、深化人们对鲁迅本体的认识,鲁迅本体是可以不断接近而不会完全被穷尽,这也是鲁迅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