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楼拜$福楼拜没能写完的作品( 二 )


福楼拜$福楼拜没能写完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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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见词典》初版书封
但与其说巴特看重的是《布瓦尔和佩居榭》这一整部小说,倒不如说其中的第二章,也就是《庸见词典》更能引发他的阐释热望。与19世纪的批评家们不同,巴特不再试图去判断这部小说本身是否能构成一个合格的“叙事作品”,他关注的是语言,确切地说,是福楼拜对语言的态度。同样,他也看到了作者在小说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厌倦,这厌倦表面上看是针对精英化知识的,于是产生“庸见”一说;然而事实上,这更是对用语言来建构知识大厦这样一种行为的厌倦。福楼拜,或者说巴特,他们不但厌烦“庸见”,更嫌恶“词典”。这种百科全书式的,将客观世界抽象化为一种语言,继而进行分类和结集的方式,确实足以成为他们嘲讽及讪笑的对象。
在作家所生活的19世纪,各种门类的“百科全书”可谓风靡一时,从记录专业或日常对话或术语的杂本语录,到指导上流社会女士如何更有效社交的小册子,这种类似于袖珍辞书的综合性体裁也吸引着福楼拜。其实,“百科全书”,或者说编撰“百科全书”的思维方式并非新兴事物,生活在公元一世纪罗马帝国时期的博物学家(老)普林尼,就以他百科全书式的鸿篇巨制《博物志》闻名于世。这部充满了奇幻想象的自然科学研究著作,在当代人看来不但与人类早期文明中的神话思维颇为相似,更是充满了瑰丽的文学色彩。可以说,在不同的历史阶段,特别是那些倾向于靠人的知识、智慧和广博见闻来征服客观世界的时代,都出现过各种各样的“百科全书”,但到了福楼拜时代的法国,这种渴望把握知识的“雄心”却渐渐变成了某一个特定阶层拿来玩味摆弄的雕虫小技,鲜活的事物或者现象让位于陈腐的描述性语言,人们仿佛热衷于概括,生产各样的警句妙语,而真正的表达和真正的知识却正在变得越来越贫瘠。
未竟之作,《庸见词典》
如今翻开《庸见词典》,你能看到的只是一些很简单的辞条,语言简练,大部分内容一旦脱开特定的历史语境,就变得非常莫名其妙。比如冰块:“食用有危险”;荆棘丛:“总是阴森,不容进入的”,等等。时过境迁,回头再来看这些词语的注释,仍然能感受到福楼拜在陈述和记录它们时的某种烦躁,一种由于话语的过度使用,过度阐释而产生的生理上的疲惫。千百年来,人类竟能不厌其烦地将语言的巴别塔建造得如此雄伟富丽,但这非但不能证明人类在语言的创造能力上,会比其他地方的创造力更胜一筹,反而更体现了人的琐碎和啰嗦,及其背后的平庸无能。而这无能和繁琐,却又是通过那看上去相当恢宏,相当庞大的语言表达体系所表现出来的,甚至,这一体系被建构得越是精致、奇特,表达行为本身很可能越是无法到达它所想要的那个具体涵义。语言的能指与所指之间形成的悖谬带来了巨大的反讽效果,并且是充满了现代性的。而这就是巴特所指出的,现代社会的核心症结:形式的极端精妙与意义的极大丧失竟可以并行不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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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楼拜
其实,单从《庸见词典》的内容来看,对于那些丑陋而自以为是的公众形象及社会秩序的揭露,作为文化生产的一部分历来就不算什么新鲜事。甚至很多时候,对流行文化和媚俗生活方式的讪笑本身也成了媚俗的一部分。比如多年前,一个叫保罗·福塞尔的美国作家在两年之内接连出版了两本著作:《格调》和《恶俗》。它们的内容相辅相成,旨在揭示当代美国公共文化的流弊和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