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教授&我的三位恩师( 二 )


1986年,河南中青年“墨海弄潮展”在京举办,随后又应邀到新疆及杭州、苏州多地巡展,国内一时反响热烈。此展的15名作者中,当时45岁的我年龄最大,其他皆四十上下。展览赢得一片赞誉之声,但也有不同声音。在苏州展出时,费老来信说:“出我意外,对为首二人有微词,略谓张在做活秀,王在做老辣。我就说不无有些道理,我又自言自语说:张病我亦有之,岂你受我影响。这我又不能不反映,送你‘质朴’二字,我自己亦惕勉,送王澄‘自然’二字,即减少些紧张而已。大家都是夙好,总不怪我代人求疵也。”
信发出后,恐我接受不了,遂再次写信:“上次微言,倒不是涉及你的风格与发挥,只是运笔稍微注意一下,就派了用场。照我说,你只要慢一些、到一些就可以了,王只要轻松自然一些也。附带讲述吴地流传一故事:王石谷初露锋芒时,一鉴赏家背地说,他还欠一些些。旁人问这人,何不提出造化他?其人说,一是恐他气盛不纳,二是一个‘毛’字也不值得提。后终到了石谷耳边,大喜,自知还欠苍茫之气,可解决了。至大感,提出一字之厚爱云。……或要说,假若‘毛’字无人提,或提了王不接纳,走势又将不如此了。”
费老两次来信,皆循循善诱,其良苦用心可见一斑。即使时间过去数十年,我仍不忘以此温恭自省,时常给学生讲起费老于我的“质朴”之教,“二字之师”遂成一时佳话。
1985年我倡议河南书协成立基金会,费老赞为创举,随即寄来500元和2件书法作品表示支持,当时500元相当于我近半年工资。因费老鼎力支持,基金会很快有了数十万元规模。费老对河南书协的工作大力支持,真诚帮助,对我个人亦像父辈一样关心备至。1992年,我在省委党校学习,已经卧床不起的费老,还一字一句写信给我,嘱咐生活学习诸方面注意事项。费老知道我爱收藏名砚,便将自己珍藏和使用的四方砚一一题了砚铭赠予我。最难忘在临终的病榻上,费老还用颤抖的手,写了几句话,让从郑州去看望他的人带给我。寥寥数言,纸短情长,体现了一个胸襟宽广的老人对晚辈学生的浓浓爱意。费老这封短笺,我一直作为最珍贵的藏品珍藏着。
在费老逝世五周年、十周年以及诞辰一百一十周年之时,我们分别在郑州、苏州、北京举办了费老遗作展和纪念活动,既是圆了费老的心愿,也是借此激励自己传承先辈遗志,永远不忘初心。
“教授该是什么样子”
上世纪80年代初,河南书法刚刚起步,我清醒地意识到,理论是河南书法界的短板,没有理论支撑,河南书法创作的天花板断难突破。于是谋划物色一位理论与创作兼擅的专家到河南讲学,最终选定天津大学教授王学仲先生。
与王教授联系时,他正在日本筑波大学讲学,答应回国后即赴河南四地讲学,同时举办小型书法巡展。
王教授讲学的第一站选在安阳。得知艺术馆离车站并不远,他来信表示“不必过于繁琐”,不让到车站接他。刚从日本讲学回国的教授,一般人想一定是拎着皮箱、西装革履,哪想到他恁不讲究,背着个土布包袱,没一点教授样子,被我的同事当成推销毛笔的了。事后和王教授说起此事,他淡然一笑说:“教授该是什么样子?除去职业带来的光环,不都是普通人嘛!”
一个月的时间里,我陪伴王教授到了安阳、郑州、开封、洛阳四个城市,一路上紧锣密鼓,行程满满。其间偶有空暇,参观当地书法名胜,王教授总是一边听讲解员介绍,一边认真地记笔记,遇到不清楚的地方,还不厌其烦地向年轻的讲解员询问。初识王教授,对他这种“子入太庙,每事问”的风范十分敬佩,我想这就是所谓“处处留心皆学问”吧!王教授的这种治学精神是留给我的最大财富,让我一生受用不尽。此后,每逢外出参观游览,我都学着王教授的样子,心官与耳目并用,边看边问边学边思考,走到哪学到哪,再不像以前那样走马观花了。结识王教授,是我平生第一次与名教授朝夕相处。他朴实无华、潜心学问的言谈举止,使我既感动又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