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8年《有生》,胡学文获2021南方文学盛典“年度小说家”( 二 )


我梦想着写一部百年家族式的长篇小说 , 如陈忠实先生所言 , 可以当枕头的 。 很多年前 , 我就开始了构思、准备 。 人物、结构、叙述、语言、意蕴 , 既要追求整体风格 , 又要考虑局部叙述的变化多样和细节的丰盈传神 。 这或许有些难 , 甚至不伦不类 , 但我想偷食禁果 , 冒险尝试 。 世界上有多少部长篇 , 恐怕难以统计 。 我只知道自己阅读的大概数量 , 这些经典穿越时空 , 流光溢彩 。 在构思《有生》时 , 我首先要求它必须有独特性 , 明确意义在哪里 , 并一点点积聚气息 。 现实性与现代性在方式、审美上是有差异的 , 是两种不同的力 , 我尝试把不同的力拧在一起 , 彼此依存 , 互为因果 。 小说的主人公祖奶是个接生婆 , 于我 , 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塑造一个性格鲜明、经历坎坷、文学上鲜见的人物形象 , 更重要的是我想在祖奶身上寻找民族生生不息的生命密码 。 怀胎十月 , 写作需要更久的孕育 , 那个接生婆就是写作者自己 。 既是孕妇 , 又是接生婆 , 双重角色 , 双重身份 , 是需要憋大气、需要爆发力的 。
自我感觉这口气憋住了 。 小说杀青的次日 , 我写了后记《我和祖奶》 。 一方面与小说的人物朝夕相处 , 恋恋不舍 , 另一方面是仍被气冲撞着 , 必须写点什么 。 我将之当作小说的胎盘 , 写出来 , 才算圆满 。
《有生》获奖 , 这是否意味着我叩开了驿站的门?为此 , 我要再次感谢主办方和评委给我的殊荣和鼓励 , 让我有可能继续往前走 。
长篇小说《有生》 , 胡学文著 , 凤凰文艺出版社(最早刊于《钟山》长篇小说2020年A卷)
*胡学文访谈:万物有生 , 塑造出一个“祖奶”
南都:《有生》中的祖奶乔大梅是当代文学中极为少见的形象 , 您为何选择“接生婆”作为小说叙述的主人公?
胡学文:文学需要塑造独特的人物 , 这不仅是形象 , 不仅是身份和性格 , 还是视角和意义 。 先从《有生》题目说起 , 它来自《天演论》“此万物莫不然 , 而以有生之类为尤著” 。 《易经》也云“天地之大德曰生” 。 写一个终生与生为伴、并接生了一万两千余人的接生婆 , 便于开掘 。 文学史上也少见接生婆的形象 。 其次 , 我写的是百年史 , 当然是小历史 , 百岁老人祖奶是亲历者见证者 , 由她叙述 , 更真实更可信 。 第三 , 以往的历史多是以男性视角叙述出来的 , 《有生》由女性叙述出来 , 能看到世界的另一面 , 叙事的完成度更高 。
南都:在现当代文学史中 , 表现女性在生产、生育上苦难的作品也并不多见 。 作为一名男性作家 , 您如何去揣度女性的身心、理解女性的痛苦?
胡学文:想象是文学的羽翼 , 缺乏想象力 , 作家是走不远的 。 当然 , 想象需要一个支点 , 不能凭空乱想 。 我写女性人物较多 , 这是训练 , 也是积累 , 所以写《有生》时 , 有“附体感” , 彼时 , 我就是那个女性 , 其心其感其处境 , 亦是我心我感我之处境 。 甚至许多时候超出了想象的限度 。 当然 , 涉及到很具体的常识和知识 , 比如女性生产过程中的诸多问题 , 我采访过接生婆 , 也采访过医生 , 有备才有谱 , 写作前做好准备 , 写作时才可附体 。
南都:《有生》写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小人物 , 为小人物写书立传是您的一个写作理想吗?如何理解您对书写小人物的执着?
胡学文:《有生》写了如花、喜鹊、罗包、毛根等 , 都是普通的乡村人物 , 如同尘埃 。 所谓的小 , 即是这个 。 但身份普通 , 其性格、情感 , 对世界的想象和希望未必是普通的 。 《有生》也是关于情感的小说 , 人类史是文明史也是情感史 , 科技突飞猛进 , 但我们仍需像古人一样面对情感 , 面对哀伤、痛苦、烦恼、悲忧 。 从这个角度讲 , 每个人 , 不论职位高低 , 贫贱还是富贵 , 都一样要遭遇和承受 , 都要疏通 , 走出情感漩涡和人生困境 。 那么 , 从这个意义上讲 , 小人物并不小 , 甚至可以说 , 比某些世俗定义的大人物还要大 。 所以 , 我不是为小人物立传 , 我就是为人立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