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记|李公明︱一周书记:被重组的眼睛与 ……数字图像的谎言( 四 )


罗伯特·皮尔里(Robert E. Peary)曾以照片证明他的探险队在1909年4月6日抵达了北极点 , 但是这些照片却引起争议 , 质疑者认为它们只展示了探险队员在一片毫无特征的冰丘地形之中 , 在任何大雪纷飞的野外都能拍出来 。 国家地理协会分析了照片中的投射阴影的角度 , 结论是它们确实与皮尔里宣称他拍摄这张照片时北极点的太阳高度相一致 。 但也有人反驳 , 认为测量阴影角度时的误差幅度大到足以让它们作为经过检验的证据变得毫无价值 。(61页)因此 , “有时一个影像中呈现的视觉证据可以用来支持不同的论断 , 而我们需要判断其中哪一个更为合理 。 当涉及一个影像的宣传价值时 , 这个问题就可能引起激烈的争论” 。(62页)米切尔以罗伯特·卡帕拍摄的那张著名的照片《倒下的士兵》为例 , 但是他要论述的是“照片中的视觉证据似乎与人们相信文字说明是真实可信的完全一致” , 所依据和针对的是这张照片1937年在《生活》杂志第二次发表时的文字说明——“罗伯特·卡帕的相机在科尔多瓦前线拍摄到一名西班牙士兵头部中弹倒地的瞬间” 。 他引用了菲利浦·奈特利(Phillip Knightley)在《第一位伤亡者》 (The First Casualty)中的说法 , 认为诸如“一名军人在作战训练中滑倒”这样的文字说明同样也与该照片的视觉证据相一致 , 指出在评价这张照片的真实性时 , 我们要关注的不仅仅是它所呈现的视觉证据是否能够支持文字说明的内容 , 此外还要关注文字说明是否能够更加可信地与我们所知道的事实相一致 , 最后他倾向于同意奈特利得出的结论:这张照片“并不像它第一眼看上去那样清晰明了地呈现了事实” 。(63页)其实 , 关于这张最早发表于1936年9月23日出版的法国杂志《视》 (Vu)上的题目全称为《忠诚的民兵在死亡的那一刻 , 木里亚诺山丘 , 1936年9月5日( Loyalist Militiaman at the Moment of Death, Cerro Muriano, September 5, 1936)》的照片的真实性 , 目前比较得到认同的研究是指出照片确系伪造(摆拍、非纪实) , 不是摄于木里亚诺山战役所在地 , 而是在大约三十英里外的埃斯佩霍 。 但是米切尔关注的是与照片同时发表的文字说明 , 这提醒我们应该重视研究摄影照片的发表与传播中的图文语境问题 , 而今天许多被作为“图史互证”史料的图像在复制传播中时常已经脱离了这种原初语境 。 米切尔在88页的注释32 中提到小威廉·埃文斯(William M. Ivins, Jr.)在《印刷品与视觉传达》 (Prints and Visual Communication, 1969) 第38页中所举的一个例子:在十五世纪的《纽伦堡编年史》 (Nuremberg Chronicle)中配有大量名人和豪宅的木版画 , 用同一块木版制作的图像被冠以不同的标题 , 使用在不同地方 , 同一张图像被用来作为十一座不同城镇的插图 。 在今天使用这张图像的研究者就应该知道图像与标题之间真实关系 。
在数字影像时代 , 一个影像文件可以被无限次地复制 , 使我们必须抛弃传统的作品概念 ,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变异体不断变异和扩散的世界 。 而且传统的影像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区别已经完全消失 , 在数字影像的消费中完全可以产生新的影像文件 , 因此应该将数字影像视为散播在全球高速网络中的图像信息 , 可以形成新的具有自身动力和价值的智能结构;数字复制的时代正在接替本雅明所说的机械复制的时代 。(75页)第九章“如何用图片来行动”分别从图片的功能、指示与存在、替换、跨时代的合成、伪造与虚构、图片如何影响我们等六个方面论述在传统图像与数字图像在使用与行动中的不同表现和与观看机制的关系 , 是在前面的技术性论述基础上对图像的使用机制和复杂的可能性的综合性论述 。 作者有一段话说得非常精彩:“伪造照片的人举起的不是一面朝向世界的镜子(mirror) , 而是狡猾地邀请观察主体踏入的一面镜子(looking glass ) , 就像爱丽丝走进的那个世界 , 那里的事物完全不同了——事实与谎言和虚构在那里变得难以区分 , 无处不在的悖论时时威胁着确定性的地位 。 为了准确地把握这一切怎么可能如此 , 我们不仅要考察照片和伪照片(pseudo-photographs)是如何生产的 , 还要考察它们是如何被使用的——它们的潜在用途是怎样建立起来的 , 它们是怎样被挪用和交换的 , 它们怎样与文字还有其他图片相结合 , 在叙事中发挥作用 , 它们又是怎样具有让人信以为真或激起人的欲望的效果 。 ” (267-26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