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文艺评论 | 非洲文学背负的“语言之殇”( 三 )


作家&文艺评论 | 非洲文学背负的“语言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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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戈尔《鬣狗和兔子的美丽故事》,塞内加尔新非洲出版社
从历史走向现实的“文化混血儿”
撒哈拉以南国家拥有数量众多的语言,不同国家、甚至同一国家不同民族之间的交流并不顺畅,流通最广的是外来统治者推广的语言,或外来者的语言。如果一个作家选择本土语言来表达,那么他的作品只能传达给很少的受众。选择英语或法语写作的非洲作家,反而相对能接触到国内外的更大读者群,作家的声音可以被带到更远的远方和更多人中间。在20世纪上半叶,为了唤起非裔的族群认同感,以“非洲共同体”为信念的大量作品,是通过欧洲语言表达的。
当桑戈尔被问“为何以法语写作”时,他回答:“我们是文化混血儿。我们的词语包裹着树和血液的味道,而法语词汇闪耀火光,熊熊火焰照亮我们的黑夜。”桑戈尔以法语写作超现实主义诗歌,他认为这种表达形式所传递的高强度节奏、形象和象征,呈现了非洲人的创造性,把非洲黑人的文化信息传达给外部世界,这是被包装在文雅形式中的抗议。一件欧洲的工具被技艺娴熟的非洲人掌握,这使欧洲社会意识到黑人民族具有同等的人性和尊严?还是进一步陶醉于“非洲精英被欧洲文化同化”?在轰轰烈烈的族群认同运动翻篇后,这个暧昧的争端成为长久嵌在非洲文学机体里的芒刺。
西非法语区的超现实主义诗歌很快被讽刺小说取代。1950年代,非洲国家接连独立,人们变得自信,在变化的时代氛围中,非洲法语作家不再对历史作浪漫化的描述,宣称非洲的村庄比欧洲的城市具有更高尚的道德。在塞内加尔作家乌斯曼·塞姆班的很多短篇小说中,非洲人不比欧洲人坏,可也好不到哪里,人性的局限和荒唐是相似的。
西非英语区作家们的态度要谨慎些,他们避免把欧洲人到来前的历史美化成黄金时代,但仍试图为非洲的过去树立有尊严的形象。被公认是诺贝尔文学奖“遗珠之憾”的尼日利亚作家阿契贝,是最有影响力的非洲英语作家,他指出,为过去辩护的最好办法是树立“真实可靠的形象”,而非“很美很扭曲的理想”,作家的责任是把过去被剥夺的尊严重新找回来。西非的英语小说家大多书写文化冲突的伤心故事:西方入侵者把曾经井然有序的非洲社群变得四分五裂,个体成为“两个世界的人”,遭受心灵痛苦。阿契贝的《神箭》就是渲染着非洲传统文化和欧洲文明对抗造成的悲剧氛围:“没有一个思维正常的非洲人能摆脱灵魂深处的伤痛。我的小说告诉读者,他们的过去并不是野蛮的漫漫长夜。”
作家&文艺评论 | 非洲文学背负的“语言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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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因卡《死亡与国王的侍从》,W.W.Norton出版社
这条文学路径很快也到头了。1960年代,非洲社会内部矛盾取代了种族矛盾,民众梦想的新世界没有降临,于是他们捣毁了先前拥护的政府,子弹取代选票,紧接着军阀派系冲突升级成全面内战。现实的大环境迫使有责任感的作家关注群体内部的困境,而不是虚妄地重建非洲的历史和尊严。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剧作家索因卡擅长运用非洲口头文学传统,在剧作中大量借用约鲁巴神话来建构戏剧情境,但恰恰是他说出:“如果非洲作家想成为所属社会的道德记录者、所属时代思想的发声者,就迫切需要从对过去的迷恋中解脱出来。”法农的反思更具刺痛感,他写道:“在欠发达国家,传统的根基是不稳定的,并且因人心涣散而屡遭破坏。知识分子们急于创造文化作品时,没有意识到,自己使用的修辞来自本民族眼中的陌生人,是索然无味的异国情调。”他指出,作家要去的地方是民众深陷的领域,任何民族的真理首先是该民族的现实。读者会发现,1970年代以后,即便围绕着语言的分歧并未缓和,但无论用本土语种还是欧洲语种,比如提昂戈和索因卡,这些最优秀的非洲作家走向自省意识的文学,观察非洲本土的极端事例,应对现实中痛苦不堪的各种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