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家@人生相识满天下 难得知交能几人( 二 )


方继孝指着一扇黑色铁门说,以前这个院子里都是平房,大门进去能看到一个塑像,拐进去就是郑振铎、夏鼐的办公室,都是陈梦家没来考古所就认识的朋友,远处那个红房顶是过去的老房子。陈梦家在这里工作了14年,这14年他有三次从这个院子走到外地去工作。第一次是随考古所派出的绿化队到居庸关,很长时间在寒冷的秋冬季节挖坑植树;第二次是1959年被下放到河南洛阳郊区植棉厂劳动,去了整整一年;最后一次是1960年被派去甘肃研究汉简,当时武威新发现汉简,经过反复研究,派陈梦家去整理。几个月间他研读《汉书》,同时与古文字学家于省吾交流、探讨,凭着钻研精神和过人的聪颖,出色完成了任务。
“1959年考古所下放去河南劳动的一共有20个人,临行前就在这个大门口照了一张合影,我还见过这张照片,胸前都戴着大红花。”方继孝转而指着院里的一棵大树说,“陈梦家在这棵大槐树下受了委屈,当天晚上吃安眠药自杀,被就近送到隆福医院救了过来。实际上,《殷虚卜辞综述》的结尾和《西周铜器断代》《战国度量衡略说》等几部书稿他都是在这儿完成的。他还创办了《考古通讯》杂志,并且在上面发表了多篇文章。对于考古所,陈梦家应该说做出了很大贡献。”很多人觉得陈梦家是天才,在方继孝看来,他有这样的成就,是因为勤奋加聪明。
东厂胡同,住着可以托孤的朋友
考古所旁边的东厂胡同狭长安静,方继孝边走边说,这条胡同里住着曾向陈梦家“托孤”的好朋友蔡芳信夫妇。说起来,陈梦家和蔡芳信的相识颇有戏剧性。那时隆福大厦附近有很多古玩店,陈梦家经常去逛。有一天陈梦家在店里看中一个紫檀小柜,却被告知已经被人预订。他不死心一再追问,老板不得已拿出订单透露了预订者地址。陈梦家一看就在东厂胡同,立马骑着自行车去人家敲门。开门的是女主人陈方,“我叫陈梦家,我找蔡芳信,跟他来商量点事儿。”听到陈梦家这个名字,陈方立刻想起上高中时就读过的诗人陈梦家的诗,她惊讶地问:“陈梦家,你是写《一朵野花》的那个诗人吗?”陈梦家说:“是我,但是我现在不写诗了,我在考古所工作。”这时候蔡芳信从屋里出来,把客人迎进院,进来一聊,他惊喜地问:“你的夫人是不是赵萝蕤?我跟赵萝蕤是好朋友,我们经常一起开会。”陈梦家才知道蔡芳信就是戏剧家、翻译家芳信,他看过芳信翻译的很多苏联进步小说。当他直言不讳地说自己是因为很喜欢那对小紫檀柜上门求转让时,芳信很痛快地说你喜欢你买。这样认识之后,两家人经常聚会,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方继孝收藏有大量陈梦家的手札信件,从中能清晰看到两家人的交往细节。陈梦家在外工作时,赵萝蕤给他写信,有一次说,老蔡很可怜,断了粮,我归家来搜刮四壁,送了四包“老前”。“断了粮,指的是没有烟票了,那时候买烟要凭票供应,像蔡先生这种老烟民一定不够抽。”方继孝解释道。赵萝蕤的信中还经常说到和蔡家儿女一起玩,一起吃好吃的,两家走动得像一家人似的。芳信60多岁因肺病去世,临终前在日坛医院向前来看望他的陈梦家、赵萝蕤夫妇托孤,请他们照拂两个孩子上学。后来赵萝蕤患了癔病,陈梦家从老家找了一个保姆,但是年龄太小,陈方主动承担起照顾赵萝蕤的任务,她经常上钱粮胡同去给赵萝蕤做饭,照顾她起居。
为什么重点讲陈、蔡两家的友谊?方继孝直言:“我在这里就是想给陈先生做一个证明,当年说陈梦家乱搞男女关系纯属无稽之谈。事实上,因赵萝蕤头天晚上又犯病,陈梦家上午到所里学习,中午赶紧去跟陈方商量,想托她去照顾赵萝蕤,没料想,还没说话红卫兵就冲进来了。”方继孝后来周折找到当时参与批斗的考古所红卫兵高天麟,当年的学生已是九十来岁的老人。“他说我真对不起陈先生,我那时家里困难,陈先生工资刚开,我就拿走了,后来还了他一半就还不起了,这事陈先生从没提过,他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他坦承到陈方家里见到的情景:陈梦家坐在一张凳子上,陈方靠着一张花梨桌子站着,她家大闺女在旁边。那时候说新月派诗人坏,要批斗他,就以这个理由给陈先生抓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