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成宫$文汇学人 | 上海图书馆研究馆员仲威:我想倡导古人在碑帖上的审美和价值观( 四 )


仲威

碑帖热起来,主要归功于2003年,上海博物馆购入安思远藏《淳化阁帖》,并作展览。就是这次展览,几个月下来,把这样一个小众文化宣传出来了。朵云轩、上海古籍书店卖出了大量碑帖普品。从这时开始,民间的碑帖收藏也一点一点热起来,拍卖行逐渐跟进。

现在,在碑帖收藏领域,年轻白领介入很多。我一直纳闷,他们是哪里学到的,博物馆、图书馆又没怎么搞展览。有些人水平比我还高。而且我的东西都写成书,我的十八般兵器他们都有,他们在暗处我在明处,他们知道的东西我不知道。我也有点不屑一顾,他们看过什么好东西啊。直到最近七八年,我和收藏界的朋友接触了以后,才了解到,这些小年轻的眼界是从拍卖学来的——他们像候鸟一样,哪里有拍卖就飞到哪里,从第一件看到最后一件,拍照。
现在都用手机拍。十年下来,手机里的资料越来越多,还积累了信息量,哪张东西是经常出来的,哪张是不出来的,他们也有大数据了。所以我说,碑帖的收藏者们是最理性的一批人,也是最好学、最勤奋的一批人。他们学习好以后,不需要再去找一个掌眼的,自己就能看得明白。而恰恰是这批人,也是收藏圈子里最清贫的一批人。相比收藏字画的那批,玩“黑老虎”的人学问最高,修养也比较好。
我们碑帖为什么叫“黑老虎”?就是因为有标准。实际上碑帖版本还是很容易入门的。假设你要买《九成宫》,花一两百块把市面上所有的《九成宫》印本买来放桌上,再去拍卖行把要买的那套照片拍下来,和它们比对。你拿着我的书或者《增补校碑随笔》把各种功课做一下,就清楚了。你买了这个东西,如果我一看有问题,指出来,你再看也马上明白。书画则是“笑面虎”,阐释空间很大。


我最初做《翰墨瑰宝》,就是想要超过日本二玄社

文汇报:今天可能很难恢复过去收藏者那样的一个知识群体了,因为读书人的知识基本构成已经完全不同。您觉得关于金石碑帖的这套知识,应该如何传承?

仲威:其实我们现在研究一点不缺。古代的金石家,以翁方纲为例,是官员、学者、书法家、收藏家四种身份集于一身。今天只是原来的一个人,分成了四个人。做学者的,在高校、社科院,搞历史的还在搞历史,搞石刻文献的还在搞石刻文献,研究新出土的东西,只是专业分工了,他不再鉴赏了。金石研究领域一个都没缺门,只是各自独立了。

古代其实每个人也有侧重,像翁方纲就是鉴藏派,其他一些人是学者角度,要看个人的专长。所以唯一的变化就在于没有集各种身份于一身的人了,这类人的缺席会让原来珍贵的东西缺失权威,而玉器、陶器、瓷器这些完全靠视觉欣赏的东西就获得了富豪的加持。要说传承,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从收藏开始推动,并且是以正确的观念收藏,“明明白白”地收藏,来推动碑帖的复兴。现在碑帖收藏是开始热了,但正确的收藏观念太小众了,所以我现在不能再安静了,我要通过朋友圈和各种新媒体做行为艺术,去倡导。


文汇报:今天影像与拓本印刷技术的发达,会造就一个新的收藏与研究生态吗?

仲威:我对影印本是又恨又爱。一百年前,有摄影术以后,石印本、金属板都出来了,这就把刻法帖的命给绝掉了。原来我们到苏州园林去,都是刻帖的人,现在有照片了,谁还去刻呢?所以民国初年,法帖就灭绝了。碑也是没生命了。碑原来是为记录历史事件,打一场仗、造一幢房子、造一间学校,都要立个碑,现在这个功能没有了,我们通过各种媒体渠道,这些信息都能传递。收藏鉴别的技能也是一样。原来普通文人要考科举,就要练《九成宫》,要买一张陕西的拓片。普通文人也粗通一点碑帖版本的知识。而我们现在去买,一看版权页,如果是上海书画社的、文物出版社的,就知道比较专业,买这个。所以今天的学生哪怕读文科读历史的,这方面的鉴别工夫也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