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短史记|苏东坡对王安石的批评与包容,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三 )


苏轼|短史记|苏东坡对王安石的批评与包容,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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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门四学士”像 。 左起: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 。 再加上陈师道、李廌 , 又有“苏门六君子”之称 。
苏轼的豁达宽容 , 对于苏门中在文学、学术上的自由讨论和争论 , 不啻是无言的鼓励 , 促使门人们在这位尊师面前更大胆地直抒己见 , 放言高论乃至放肆无所顾忌 。 例如关于“二苏”高下的议论 。 苏轼曾自谦地说过 , 他的诗文不及其弟 。 秦观在《答傅彬老简》中居然也说:
“老苏(指苏洵)先生 , 仆不及识其人;今中书(苏轼)、补阙(苏辙)二公 , 则仆尝身事之矣 。 ……中书尝自谓‘吾不及子由’ , 仆窃以为知言 。 ”
苏轼自称“吾不及子由” , 是在他文名已有社会定评的前提下 , 作为兄长的谦逊礼让 , 并不会在实质上贬损自己 。 秦观的直言申述 , 就近乎不敬了 。 然而 , 这并没有给苏、秦关系带来任何阴影 。 苏门的宽容性和自由度确较罕见 。
从苏轼一面来看 , 他常在轻松戏谑中对门人进行辩难和批评 。 苏、黄(庭坚)之间 , 既互相敬重 , 也彼此指摘 。 黄诗以追求“不俗”、“不鄙”为旨归 , 部分作品“格韵高绝” , 品格上乘 , 但也伤于单一和单调 , 为苏轼所不满 。 苏轼才情奔放 , 以挥洒自如、酣畅自适为艺术真谛 , 黄庭坚批评他“未知句法” 。 这些意见都耐人寻味 。 在谈笑中见出严肃的艺术沉思 , 幽默感更有助于深刻评论的淋漓发挥 , 在苏门中是随处可见的 。 苏、黄二人关于书法的互评 , 足资参证:
东坡尝与山谷论书 。 东坡曰:‘鲁直近字虽清劲 , 而笔势有时太瘦 , 几如树梢挂蛇 。 ’山谷曰:‘公之字固不敢轻议 , 然间觉偏浅 , 亦甚似石压虾蟆 。 ’二公大笑 , 以为深中其病 。 (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三)
对读苏、黄现存法帖 , 我们亦当会心而笑 。
苏轼作为盟主 , 当然还要对门下之士进行写作指导 , 既尽心 , 又尽责 。 如对晁补之骚作的指点 , 是委托黄庭坚作为黄自己的意见“微箴之” , 以免斫伤晁氏的年轻锐气 。 无独有偶 , 当年欧阳修劝王安石“少开廓其文 , 勿用造语及模拟前人” , 也是通过曾巩转达的 。 苏轼用心之细密周到 , 对友生一腔拳拳挚爱之情 , 千载之下 , 犹能感人肺腑 。
苏门这种自由品题甚或相互讥评之风 , 虽尖锐直率而不留芥蒂 , 因为它植根于苏轼对人才的钟爱和尊重 , 体现的是平等的人际关系 , 在某种意义上是彼此间的一种揄扬方式 。 苏轼在向鲜于侁推荐人才时说:“某非私之也 , 为时惜才也”;他闻秦观谢世 , “为天下惜此人物 , 哀痛至今” 。 他是从“为时”“为天下”的高度而爱护、奖掖后进的 。 黄庭坚的诗坛地位逐渐上升 , 还与苏轼相互戏谑揭短 , 但并不影响他对苏轼坚执弟子之礼 。
总之 , 苏门的组合不是以地位、官爵、利禄为基础 , 而是以共同的生活理想和文化志趣等为前提 , 因而真诚而牢固 , 历久而弥坚 。 在元祐以后的政治厄运中仍保持联系不断 , 无一叛离 , 这是很不多见的 。 叶适有一段意味深长的话:
“初 , 欧阳氏(欧阳修)以文起 , 从之者虽众 , 而尹洙、李觏、王令诸人 , 各自名家 。 其后王氏(王安石)尤众 , 而文学大坏矣 。 独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始终苏氏 , 陈师道出于曾而客于苏 , 苏氏极力援此数人者 , 以为可及古人……”
叶适在文中以欧、曾、王、苏诸门加以比较 , 指出苏门诸君“始终”从苏 , 而欧、曾门人却“各自名家” , 并未从一而终 , 还认为苏门人才之盛超过以往 。 我以为原因之一即在于苏门所奉行的多元性和多样化的原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