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喜|“文字就是一道出口、一种释放” |此刻夜读( 二 )


驮运矿石的骡队从山顶嘚嘚地下来 , 有的高大 , 有的瘦小 , 腰身一律被装矿石的袋子压成深深的凹形 。 常年如一日地驮运 , 铁掌把小路开凿出一道深槽 , 有的达半人深 。 险峻陡峭的地方 , 下面是万丈深壑 , 赶骡人在这里要紧紧抓住牲口的缰绳 , 以防连骡带矿跌落下去 。
陈年喜|“文字就是一道出口、一种释放”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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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个人都走得大汗淋漓 。 开始时 , 相互还开着玩笑 , 打嘴仗、吃东西 , 渐渐地 , 越走话就越少 , 个个都老实了 。 力气要用在腿上 , 大家沉默不语 , 只有脚步声与呼呼的喘气声 。 赵大头虚胖 , 走得东倒西歪 , 索性把背包甩给了延安 。 延安老家的黄土高坡上出苹果 , 年年往坡下扛苹果箱 , 扛出了一身蛮力 。
终于到达山顶了 。
这是一个垭口 , 仿佛刀劈开的一道石门 , 只是少了一道门楣 。 前方就是河南地界 。 苍山无涯 , 雪白的裸崖仿佛从天空垂下来的瀑布 。 太阳快要落山了 , 金色的余晖打在我们汗淋淋的脸上、身上、小路的石子上 。 岭下不远处就有洞口 , 可以听到机器声隐约不绝 。 有人远远地向岭头上眺望着 。
回身后望 , 庙嘴村小得仿佛乌有 。 那里 , 暮色正在落下 。 骡队收工了 , 赶骡人的吆喝声、骡铃声 , 一点点低下去、低下去 。
陈年喜|“文字就是一道出口、一种释放”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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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口叫黑山十八坑 。
这是一个濒临废弃的洞口 , 工棚东倒西歪 , 机器锈迹斑驳 , 从洞里流出的水异常清冽 , 它汪汪汩汩 , 在渣坡下边的岩根与别的洞口污浊的流水汇合 , 向山下流去 , 最后归于黄河 。 显然 ,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生产了 。
老板早已在洞口等着我们 。 他一口外地口音 , 显然不是当地人 , 也不是陕西人 , 这种口音此前听过很多 , 它吸纳掺杂了太多成分 。 他五十岁上下 , 有些胖 , 头发稀疏 。 加上炊事员 , 他们一共五人 。 攀谈中 , 知道他是河北保定人 , 以前开过铁矿 。 他也不是真正的老板 , 从矿主手里以每年四十万元的价格将坑口承包过来 , 只能算包工头 。
一间蒙上了新的彩条布的工棚是我们的新家 , 虽然霉味浓重 , 还算宽敞、干净 , 床板上已经铺上了新被 。 一溜儿长铺 , 正好可以睡八个人 。 单间里有一张桌子 , 铺着一张塑料布 , 桌上、地上散落着麻将牌 。 上一拨儿人留下了一圈没有打完的麻将 。
吃饭 。 没有什么比疲惫与饥饿时的饭菜具有更大的召唤力 , 更能慰藉人了 。
早晨推开门 , 地上、石头上、树上落了一层薄霜 。 这里 , 秋天已显出杀气 , 早起的赶路人嘴上呼出一团白气来 。
早饭正在做着 , 炒菜的热气从棚顶飘出来 , 被附近洞口的一阵阵爆破声震得一抖一抖 , 变成一段一段 , 仿佛被快刀腰斩了几回 。 老板说 , 先开一个会 。
我们才知道 , 洞口是今年四月承包过来的 , 半年过去了 , 一直找不到工人 。 老板着急了 , 天天催促工头上马 。 着急的原因是上下左右的坑口都打出了新矿脉 , 有的矿体品位还相当高 , 量相当大 。 再错过机会 , 坑口就要彻底报废了 , 因为整个黑山山体里的实体部分已经不多了 , 每天都在互相打穿 。
“肉要大家吃 , 我们按五五分成 , 打出来的矿石 , 拉下山去选炼 , 收入一人一半 。 爆破材料、电费、生活费、矿石运输费、选矿费 , 在你们那五成里扣除 。 ”胖胖的工头说 , “你们不要小看这五成 , 打出了一窝好矿石 , 发财就是一夜间的事情 。 别的坑口都是三七分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