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行家|贾行家|传统文化里的“游戏”是什么样?

表演是有神秘性的 , 妙不可言 。 在京剧表演体系中 , 关于演员与角色/人物的关系 , 导演郭宝昌用了“参悟”一词 , 认为揣摩参悟是刻画人物的核心 。 到了最神秘、最高级的境地 , 艺术家就参悟到了——他们是在游戏人生 , “把程式玩弄于股掌之中 , 随心所欲 , 天马行空” 。
郭宝昌:京剧的本质属性是什么?

贾行家 文
本文原载于“得到”app 贾行家·文化参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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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程砚秋等的《六五花洞》是“游戏”
我们接着来说著名导演、作家郭宝昌谈京剧的新书《了不起的游戏》 。 这本书给我们外行的启发是关于京剧本质的 , 关键词就就是书名里包含的“游戏” 。
我们很容易就能感觉到京剧的特殊 , 比如舞台服装虽然很美 , 但不太在乎时代的真实 , 大致上以明朝服饰为底本 , 而戏里的番邦女子 , 包括《红楼二尤》里的王熙凤 , 又是清代满族妇女的打扮;样式上也脱离现实 , 行话管武将的戏服叫一身大靠 , 光背后的四面靠旗就有20个部件 , 舞动起来好看 , 但是和现实没什么关系 , 这种现象的逻辑是什么?再有 , 我们都知道 , 京剧舞台上的道具、音效和布景都是高度象征性的 , 拿着马鞭就代表了骑马 , 两面画着车轱辘的小旗横着拿就等于是车子 , 完全不追求真实;上世纪初 , 京剧界为了实现演出效果的完整性 , 曾经用话剧的标准进行改革 , 取消了上台搬道具的“检场”工作人员 , 还采用真实布景 , 结果是演来演去发现不太对 , 又陆续改了回来 。 表演上也是 , 咱们都熟悉侯宝林在一段相声里的描述:唱戏用不着实物 , 要表示开门 , 随手一抓就是一扇门 , 武生表演登高 , 摆一张桌子是山 , 摞两张桌子是房子 , 就是这房子反而比山高 , 目的是让你看他翻跟头的功夫;另外 , 还有那些耍胡子的髯口功、舞动水袖的水袖功 , 都是绝技 , 但是不一定和剧情紧密相关 , 这又该怎么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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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京剧有独特的、非生活化的表演程式
过去的戏剧美学研究结论是:京剧表演是高度程式化的 , 我们看到的那些现象 , 自成一套完整的、相对固定的表现系统;京剧演员日常唱念做打的学艺和练功 , 就像古建筑在按照模数制度生产构件 , 把这些程式化的零部件事先练好了 , 只要按照剧情把程式的表演连接起来 , 就是一出完整的戏 。 所以过去的名角合作 , 可以不用排练 , 彼此大致说一说 , 就“台上见”了 , 有点儿类似篮球里的全明星组队 。
可是问题还没有完 , 京剧又为什么采用这种和现实有距离的程式化表演 , 不像经典话剧那样追求沉浸式的、真实的体验呢?郭宝昌的回答是:这在于京剧的独特美学观念 , 是以超高的视角去俯瞰人生百态 , 用游戏手段呈现人生之美 。 如果用游戏性来理解 , 刚才说的背着扎四面靠旗、象征性的服装、道具 , 就说得通了 。 这里说的游戏还不只是功能性 , 而是和我们的审美习惯、美学逻辑以及中国传统的世界观、人生观紧密相连的 。
▍中国传统文化艺术里的“游戏”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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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梅兰芳演《太真外传》的场景
郭宝昌认为最高的境界是《红楼梦》 。 一般认为 , 高鹗续作里的“黛玉焚稿”一段算是发挥得不错的 , 但是郭宝昌还是觉得那段相比前八十回差得太远 , 让黛玉凄惨的高声叫着宝玉的名字气绝死去这种场景 , 用京剧行话叫“洒狗血” , 就是过度夸张、滥情 , 以至于流于做作、庸俗 , 他拍影视剧的经验是 , 像这样赚观众眼泪最容易 , 先让演员哭 , 再带着观众一起哭 , 是最底层次的达标 , 现在可好 , 反而成了表演的制高点 。 那曹雪芹的境界是什么样的呢?曹雪芹不屑于制造悬念 , 全书一上来就告诉你 , 黛玉爱哭 , 那是因为有一段绛珠仙草下凡来以泪偿还神瑛侍者的前缘 , 告诉读者后面是一场“还泪”的游戏 。 他也不屑于赚读者的眼泪 , 即便是悲伤的段落 , 也会用游戏手法加以化解 , 比如探晴雯那段 , 本来是晴雯宝玉的生死诀别 , 小说却忽然安排晴雯的嫂子出场来骚扰宝玉 , 等到晴雯的死讯传来 , 又写一个小丫头编瞎话骗宝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