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加缪:如果有人拿走了你的面包,那他同时也压制了你的自由

自由!加缪:如果有人拿走了你的面包,那他同时也压制了你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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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鹅现代经典(第一辑)》,作者:加缪、苏珊·桑塔格 等,译者:陈剑 程巍 等,版本:企鹅兰登中国|中信出版社 2021年9月
如果把我们刚刚指出的那些背信弃义和敲诈勒索的案例放到一起来看的话,我们可以预料,总有一天欧洲会被集中营充满,所有人都会被关起来,除了那些狱卒,于是他们将不得不互相关押。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被称作“至高狱卒”。在这样一个理想社会里,“反对派”这个让所有二十世纪政府感到困扰的难题,将一劳永逸地得到解决。
当然,这只是一个预言而已。尽管世界各国的政府和警察机关都怀着极大的善意,力图实现这个幸福的局面,但我们距离实现它还很遥远。比方说,目前在我们这些西欧国家里,自由还是会受到官方的赞许。但这种自由总让我想到某些中产阶级家庭的穷苦女亲戚。她成了寡妇,失去了她天然的保护者。于是,这个家庭好心地收留她,让她住进顶楼的房间,家里的厨房也向她敞开大门。有时,她会在礼拜日被拉出去公开展览一圈,以证明这家主人的善良慷慨,没干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但在其他一切事情上,特别是在重要的场合,她都被要求缄口不言。另外,即使某个警察一时兴起,在黑暗的角落里对她动手动脚,也没人会太放在心上,因为她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类似的事情,特别是在一家之主那里。而且,毕竟,为了这点小事去找执法机关的麻烦太不值当了。我们必须承认,在东方,人们要更坦率。他们会直接把女亲戚关进小储藏室里,然后插上两条结实的门闩,从而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关于她的麻烦。看上去,约莫五十年后她就会被放出来,到那时理想社会将被彻底建成。然后,人们还会以她的名义举办庆典。但在我看来,那时她可能已经变成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古董了,我非常怀疑她是否还能有一星半点的剩余价值。如果我们停下来思考这两种关于自由的观念,即储藏室那种和厨房那种,并决定强行把两者合并到一起,并在所有这些喧哗之中被迫进一步压缩这位女亲戚的活动空间,就马上可以看出,充斥在我们历史中的是奴役而非自由,而我们所生活其间的这个世界也正是如此。每天早上,这个丑陋的世界都从我们阅读的晨间报纸里一跃而出,直扑到我们面前,让我们日日夜夜都始终被愤恨和厌恶填满。
最简单,因此也最具诱惑力的做法就是去责怪政府,或是某些隐秘势力的放肆行径。何况他们也的确有罪,他们的罪责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我们已经忘记是如何开始的了。但他们并非唯一应为此负责的人。毕竟,倘若自由始终必须依赖政府的鼓励才能茁壮成长,那么它很可能至今仍在摇篮里,或者早已被埋葬了,墓碑上刻着“另一个小天使去了天堂”的字样。据我所知,从来没有人声称由金钱和剥削所主导的社会确保了自由与公正的胜利;也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警察国家会将法律学堂开设在他们用来刑讯逼供的地窖里。于是,当他们压迫和剥削的时候,就仅仅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如果有人盲目到将保护自由的工作托付到这些人手上的话,他就没有权利对自由随即遭到玷污表示惊讶。如果说,今时今日,自由被束缚和侮辱了,这绝不是因为它的敌人施行了什么狡计,只是因为它失去了天然的保护者。是的,自由成了寡妇。但我们还必须补充一句,这千真万确——让自由成为寡妇的正是我们。
自由!加缪:如果有人拿走了你的面包,那他同时也压制了你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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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缪
关心自由的人是被压迫者,而它天然的保护者也一向要到被压迫者中去寻找。在封建制度下的欧洲,公社城镇成了自由的温床;一七八九年革命中自由那昙花一现的胜利也是城镇居民的功劳;十九世纪以来,工人运动始终捍卫着自由和正义的双重荣光,当时人们做梦都未想到去说它们二者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无论是体力还是智力的劳动者,都共同参与到塑造并在这个世界上弘扬自由的事业之中,直到它成了我们一切思想的基石,像空气一样不可或缺却鲜少被我们特别注意,直到它突然被夺走,我们才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如果今天自由在世界上的很大一部分地区都在逐渐退潮的话,这很可能是因为奴役的手段从未像今天这样被如此冷漠而精心选取过,或从未如此行之有效过,但同时也是因为自由的天然捍卫者们出于疲劳,出于绝望,或是出于有关“策略”和“效率”的错误观念而背弃了它。没错,二十世纪的大事件之一便是革命运动抛弃了自由的价值。从那一刻起,某种希望就从世界上消失了,于是每个自由人都陷入了孤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