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塞尔·普鲁斯特|普鲁斯特|致青年诗人和小说家( 六 )


现在让我们回到我想在此指出的美学谬误上来 , 在我看来 , 这种谬误似乎剥夺了许多见解独到的年轻人的天分 , 如果天分其实不仅仅意味着独特的气质 。 我的意思是将独特的气质归结为艺术的一般法则和持久不变的语言天才的那种能力 。 许多人显然缺乏这种能力 , 而天生具备这种能力的其他人对此却似乎并没有系统的追求 。 这给他们作品中带来了双重的晦涩 , 一方面是概念与形象的晦涩 , 另一方面是语法的晦涩 , 这种晦涩在文学上是否情有可原呢?在这里我将试着对此进行探讨 。
(写诗或散文的)青年诗人也许会用一种预先准备好的论据来回避我的问题 。 他们会对我们说:“人们曾经指责雨果和拉辛的晦涩 , 而我们的晦涩与他们的晦涩没有什么两样 。 一切语言创新都是晦涩的 。 当思想和感情不再是同样的思想和感情的时候 , 语言怎么能不进行创新?为了维持其生命力 , 语言必须随着思想而改变 , 服从于思想的新需要 , 正如在水面上行走的鸟类蹊掌 。 从来没有看到过鸟类行走或飞翔是莫大的耻辱;然而 , 在完成进化之后 , 进化带来的刺激会引人发笑 。 终有一天 , 我们给您带来的惊讶会令人惊讶 , 就像今天行将灭亡的古典主义用羞辱来迎接浪漫主义的崛起那样令人惊讶 。 ”
马塞尔·普鲁斯特|普鲁斯特|致青年诗人和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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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 temps retrouvé(追忆似水年华)》(1999)电影截图 。 图为巴尔贝克海滩 。
这大概就是青年诗人想要对我们说的话 。
然而 , 在恭维过他们的聪明绝顶的这番话之后 , 我们会告诉他们:你们显然不是在暗示那些故作高雅、矫揉造作的学派 , 你们在玩弄“晦涩”这个字眼 , 上溯到遥远的过去追寻自己的名门显贵血统 。 恰恰相反 , 晦涩是文学史上新近才出现的东西 。 它与拉辛早期的悲剧和维克多·雨果早期的颂诗所能引起的惊讶和烦恼完全是两码事 , 如果人们愿意这样说的话 。 在感情上对宇宙和精神法则的同样需要和持之以恒 , 不允许我像孩子那样想象这个世界会随着我的意愿而改变 , 让我认为艺术环境的突然变化使得当今的杰作与过去几个世纪截然不同:它们几乎变得无法理解 。
小说家用在哲学家和文学家眼里毫无价值的哲学充塞小说 , 他所犯下的错误并不比我刚才归咎于青年诗人的错误更加危险 , 后者不仅在实践中犯下这种错误 , 而且还将之上升为理论 。
青年的诗人和这位小说家都忘记了这一点 , 实际上 , 文学家和诗人之所以能够像玄学家那样深入到事物的现实当中去 , 那是通过另外一条途径 , 而借助于推理会冻结而不是激发唯一能够将他们带入世界核心的感情冲动 。 某种本能的力量 , 而不是哲学方法让《麦克白》以其自身的方式成为一种哲学依据 。 毫无疑问 , 从本质上看 , 像这样形象地反映生活、与生活本身并没有什么两样的作品仍然是晦涩的 , 即使其思想会变得越来越明确 。
然而 , 这完全是另一种类型的晦涩 , 有待于深入发掘的肥田沃土 , 通过语言和风格的晦涩来阻挠人们对此进行探索是令人不齿的可耻行径 。
马塞尔·普鲁斯特|普鲁斯特|致青年诗人和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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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 temps retrouvé(追忆似水年华)》(1999)电影截图 。 图为童年时期的马塞尔 。
最后 , 我要谈谈晦涩的诗人为了捍卫他们的晦涩 , 即出于保护他们的作品免受庸俗伤害的愿望而经常援引的那条论据 。 这里的庸俗在我看来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 。 非常天真地将一首诗的概念具体化 , 以为能够通过思想和感情之外的其他途径来把握诗的概念(如果庸俗之辈也能把握诗的概念 , 那他就不会是庸俗的) , 这样的人对待诗的既幼稚又粗俗的观念恰恰可以被人指责为庸俗 。 小心谨慎地防止庸俗的侵蚀对于作品不起任何作用 。 对庸俗的全面回顾让我们认识到 , 无论是用一种简易的措辞奉承它 , 还是用晦涩的措辞诋毁它都永远不能让神射手命中目标 。 他的作品将无情地保留着他意欲取悦或触怒公众的痕迹 , 可惜这些平庸的欲望只能迷惑二流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