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我爱远山的野火 烧赤暮色里一湖波”( 二 )


过了5天 , 15号这天我收到一张图片 , 是一个拆开的南京大学旧信封 , 熟悉的爸爸笔迹 , 收信人“周定一教授启” , 地址是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 。 伯昆特意注明:“我父亲的信件以及图书等 , 我们都捐给了重庆的一名收藏家 。 你父亲写给我父亲的这封信 , 也在他那里 。 写于1990年4月4日 , 邮戳记录的发信日期为1990年4月7日” 。 提到的重庆收藏家 , 我不由得想起 , 也在今年 , 纪录片《九零后》导演徐蓓曾来信告诉我 , 她在重庆一家旧书店里发现我爸的书和书信 , 我托她问问老板价格 , 如果可以我想买回来 。 没想到那老板托她转告叫我放心 , 说一定保管好 。 我想很可能周家后代捐出的这些信件 , 也收藏在这吧?
思绪飞速带回上个世纪90年代 。 1990年早春 , 忧国忧民的爸爸突然查出心脏病 , 我被妈妈的一张加急电报从连天的会上叫回了南京 。 正如爸爸信中所说 , 他住进江苏省人民医院 , 诊断为急性心肌梗塞 。 这是他第一次发作 , 他在信中感叹不已 , 也有些后怕 , 他不是不知道这病来势凶险 , 医嘱种种 , 他都知道 , 戒烟是其次 , 但他好激动的诗人性格是一大克星 。 什么事到他那 , 都会感慨 , 天马行空联想一番 。 发病9年后 , 也是在2月 , 他的生命终止在这同一疾病上了 。
人的秉性真是难改 , 越老越难 。 1999年去世前这9年里 , 不甘寂寞的老爸一直在和时间赛跑 。 写回忆录 , 重翻《红与黑》……他的使命感 , 紧迫感 , 既是对生命意义的追寻 , 又在糟践着自己的生命 , 奋笔疾书 , 力求完美 , 以致达到油灯耗尽 , 殚精竭虑的地步!
这些年我一直在做爸爸的遗稿清理出版工作 , 从潮湿发霉环境里抢救出来的大批材料 , 在干燥的北京家里有了最好的安置条件 。 其中大量的信件装满一大抽屉 , 一包包他亲自捆扎的、上面还写着“最佳书信(保存)”“珍贵资料 , 妥为保存!”等字样 。 每每抚摸这些变黄破损的纸物都会心疼 , 泪水盈眶 。
我家有写信传统 , 爸妈擅长写长信 , 父亲的信尤其有激情和学问 , 我笑他报喜不报忧 , 按现在说法可谓正能量 。 晚年他给我写得最多 , 所以我了解他惦记的人和事 , 早年在西南联大求学无疑是他一生最重要最怀念的岁月 。
90年代 , 开始有了复印 , 父亲如获至宝 , 常光顾附近复印店 。 冥冥中感到时日不多的他 , 开始有意将自己要寄出的信先复印再寄出 , 因而给我留下了相当数量的书信笔迹 。 其中致联大师生的比重很大 , 有冯至、许渊冲、郑敏、杜运夑、巫宁坤、江瑞熙等 。 可惜从没见过他写给南湖诗社同仁周定一的信 , 时隔31年 , 今天这封信我居然能见到 , 实在幸哉!写到这 , 我还要感谢冯至女儿冯姚平曾将我爸写给她父亲的信复印件寄给我 , 她比我更早整理父辈的工作 , 给了我很大启发 。
2018年我终于有机会到昆明出席西南联大80周年校庆 , 还结识了南湖诗社女诗人周贞一的女儿赵明和 。 我们相伴去了蒙自碧色寨 , 在蒙自海关文法专业课的展图上 , 见到了南湖诗社的合影照片 , 看到年轻的我的父母恰好站在一起 , 那种激动难以形容!
19日 , 我将萌发的念头写信对伯昆说:“伯昆兄好!想和您商量一件事 , 拟将家父写给令尊的信发表一下……我和你各写一篇 , 从我们各自的角度写写自己的父亲和南湖诗社、那一代人 。 您看如何?”伯昆很快回复:“好的 , 很愿意写点你所说的老一代人的故事 。 这两天我在圣地亚哥有些事 , 等回到洛杉矶就动手写点 。 你的书随身带着 , 看到16页 , 你提到我父亲曾给你一张南湖诗社成员的照片 , 并注明了人名 。 你能否将那注有人名的照片找出来发我 , 因为我都没见过 , 也许对我回忆会有帮助的 ,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