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谢灵运：宏伟而寂寞的山水

刘宋时期，出现了一位伟大的山水诗人——谢灵运，他开启了对于大自然另一种丰富而美好的体会，那就是宏伟而寂寞的山水诗。
山水安顿寂寞心
首先应该说明的是，谢灵运和陶渊明是非常不同的两个人。第一个不同，是关于写作的题材。陶渊明躬耕田园，写的是农村的活动和田园景物，而谢灵运描写的是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影响所及，诗歌的内容、风格当然大不相同。陶渊明所隐居的农村是半人工化的地景，平原上被刻意栽培了一整片农作物，以提供粮食生产，而且农夫一代代住在那里生活，人和土地相依为命，所以给人一种亲切感和归属感；而谢灵运所热爱的，则可以说是真正的、原始的大自然，保留了山水自古以来的原貌，因此美丽而冷峻，对那些少数走向它的人也充满挑战性。因此，把陶、谢并称为“自然诗人”的说法并不是那么精确。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不同，当然是因为两个人的阶级出身、成长环境迥然有别，这是他们两人第二个不同的地方。在实行九品中正制度的六朝社会里，陶渊明属于中下阶层的寒门，家世背景不高，没有丰厚的财富基础，因此辞官以后只能靠耕种为生。但谢灵运就不同了，他是最正统的王谢大家族出身，属于名副其实的贵族子弟。谢家是东晋以来的名门高第，帮东晋打赢了淝水之战，并阻止了桓温谋反的东晋第一宰相谢安，就是谢灵运的长辈。谢安在淝水之战爆发的时候，派谢石为征讨大都督，谢玄为前锋都督，与将军谢琰、桓伊等率众八万，以北府兵为主力，北上抗击秦军。这位前锋都督谢玄又担任了车骑将军，正是谢灵运的祖父。也因为这样显赫的家世，谢灵运世袭封康乐公，所以后世又称他为“谢康乐”。谢灵运的血统让他从小受到深厚的雅文化的教育，不仅能诗善赋，还注解经书、撰写史书，甚至翻译佛经，确实是一个非常杰出的文化精英。他的成就是多方面的，既是学者，也是作家，可以说是一个很有眼光，也很有自信的贵族诗人。而谢灵运的眼光和自信，就表现在对曹植的评价上，那正是“才高八斗”这个成语的来源。五代李瀚《蒙求集注》卷下引述谢灵运说道：“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享一斗。”虽然这段话是到了五代时才完整地记录下来，但其实唐朝的大诗人李商隐便已经加以运用了，他在《可叹》诗中说：“宓妃愁坐芝田馆，用尽陈王八斗才。”“陈王”即陈思王曹植，“八斗才”即是指其才高八斗，可见谢灵运对曹植的赞美广为流传。可是，这段话不只高度赞美了曹植，也表现出谢灵运的自信，他认为自己才高一斗，却已经等于全天下所有的人加起来的总量。换句话说，他以一当天下，自己一个人就足以抵得过有史以来所有的天下人，难怪他这么狂傲。而狂傲的人，总是与世扞格的，无法融入世俗社会的，谢灵运因此非常不快乐，他在《斋中读书》这首诗的前四句便清楚地说：“昔余游京华，未尝废丘壑；矧乃归山川，心迹双寂寞。”这双双寂寞的“心迹”，就是指身、心这两方面啊。幸而如此孤独的谢灵运很喜爱大自然的山水，于是把那份沉重的孤独寄托在游山玩水里，创造出宏伟壮观的山水诗。这也就是白居易《读谢灵运诗》所感受到的：“谢公才廓落，与世不相遇。壮志郁不用，须有所泄处。泄为山水诗，逸韵谐奇趣。大必笼天海，细不遗草树。岂惟玩景物，亦欲摅心素。”同样地，金朝元好问《论诗三十首》之二十也说：“谢客风容映古今，发源谁似柳州深？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年寂寞心。”原来，谢灵运的山水诗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寂寞而创作的，并不是单纯追求艺术表现的文字游戏。安顿那颗寂寞心的山水，就在谢家的历史故居。当初谢安还没有出来承担国家重任的时候，是隐居在会稽东山的，地点在今天浙江的绍兴东南部。后来谢玄也在东山的始宁营建了别墅，在广大的原始山林中费心营造园林，一般称为始宁别墅，谢灵运就诞生在这里，一直成长到十五岁才去京都。后来他仕途不顺，辞官回到故居归隐，又在这里的南山新建石壁精舍，位置在今浙江省嵊州市西北的突山、石门山一带。和北山的旧宅遥遥相对，自称山居，可见对谢灵运来说，山水反倒是最投合的栖居之地。这么一来，这座始宁庄园不仅是谢灵运现实中的家园，同时也成为他的精神家园，许多山水诗就是在这里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