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诗报$《怀念父亲》散文原创,发于《中国草根》《望月文学》等( 二 )


生活的劳苦没有泯灭父亲心中的梦。“煤是黑得吗?不,它是乌金,是正待燃烧的黑色太阳……”他在一篇小说中这样励志。父亲每天在矿井下十几小时的挥镐抡锤后,顾不得洗净脸上的煤灰,伏在尺半见方放置碗筷的床头柜,奋笔疾书。他吸着九分钱一盒的大众纸烟,把自已埋进烟雾里。这样一写就是十年。十年间他写了上百万字的文稿,包括小说《谁嫁给他》、《煤礼赞》和散文《(柳絮儿)等,特别是那篇《柳絮儿》,他用诗一样的语言,写了一个六十年代冲破世俗的美丽的师生恋的故事,“有人说春风是温和国的使者,有人说春风送暖入屠苏,而我却不然.,今天的柳絮儿却在春风里嘶哑着”……也许父亲写了一段自已的青春苦涩之恋,但父亲临终也未说故事的真情,那美丽而忧伤的爱情随着他埋入黄土。
几十万字的文稿,都是父亲用铁笔刻蜡纸,一笔笔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刻印出来的,那是八十年代初期,别说电脑,连电都没有,点灯的煤油也需要凭票供应。父亲为复印这些文稿,把家里一个月的煤油票全打成煤油,然后在煤油灯光下,抹着一脸油灰,蘸着煤油用胶滚一页页复印.,他用麻绳订成册天南地北地邮寄,然而不是泥牛入海,便是成捆地退回,唯一的一次是父亲去济南《柳泉》杂志改稿,并同十四岁的我在大明湖畔合影。照片上的父亲嘴里叼着烟,手里握着他的依然书稿意气风发,丝毫看不出失败的颓唐。父亲用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一文中自勉;你可以消灭我。可你就是打不败我,人生就是古希腊神话中推石头上山的西西里弗,尽管石头每天从山上滚落,可依旧用一种不屈的精神推石上山。
一九八二年全国恢复高考之际,父亲报考了山东大学汉语文学专业。“杆扫落叶千舟行,翱翔青天云鹏”……父亲在他的诗作中这样勉励自已。他白天在煤窑下劳作,夜里熬夜研读,久而久之便有在劳作中犯困合眼的时候,在几百米的井下,放弃警觉就是命悬一线。终于有一天因苦读父亲扶着镐柄眯眼时,头上突然顶木断裂塌方,父亲被埋于其中,他的工友将他从石堆中扒出送进医院。半年后父亲出院,但矿井上仅给他几百元的便将他打发,父亲从矿工一下子变回农民。
成为农民的父亲,把自学成才的文字梦当作心中唯一的精神寄托。父亲更刻苦了,“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通宵达旦,挑灯夜读成为常事。他买来草纸用毛笔将试题写满贴在墙壁上,柜厨上,灶台上,甚至厕所中......此时的他真像个“老学究”。
每年秋忙过后,父亲便骑上他破旧的自行车翻岭越寨,行百多里进城赶考了,考试的父亲临行前带着母亲为他摊的玉米面煎饼,罗卜咸菜:还有一木箱书本,再买上一塑料壶散酒,父亲说为了节俭,他骑上自行车行走三个小时才到那所考试的小城住下,就着二两花生青刀豆,喝着带的散酒,像象鲁迅笔下的孔已己一样自是其乐。
父亲为了他的大学梦,又用了十一个年头。一九九二年春天,我骑自行车为他从教育局拿来他的大学毕业证,此时父亲满手是泥,一脸的污垢与汗水,正在同母亲四处寻找猪圈里出逃的母猪,那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呀。当父亲接过那张鲜红的毕业证书时,手有些抖,眼里含着泪。“十年苦年不寻常,字字看来皆是血”父亲说:“我今天还未到天命之年,比蒲松龄七十二才得贡生还早哩”
大学毕业的父亲满怀希翼到那个小镇上去找官员,希望给于安排。其实父亲十余年的努力,只不过是一钵一饭,再回到教育岗位,用薄薄的收入养活困窘的家境。在八十年代初期送礼风行的年代,小镇上的官员先是相互推托搪塞,再后来干脆拒之门外,耿直的父亲再也忍不住了,积于多年的闷怨爆发了,同镇上的大小官员来了一次唇枪舌战。父亲嘴痛快了,可他永远回家种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