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水词@纳兰性德:浮世一场春梦,空缱绻,徒风流|周末读诗

冬天是寂寞的,
高楼改变不了什么。
有人枕着黑夜,
听风怎样把世界吹空。
有人走向荒野,
看生命如何真实而陌生。
冬天正在做梦,
梦见更多更严厉的冬天。
地平线上,
仿佛永远有一列火车,
满载空空的记忆隆隆而过,
而过——几点浮游的灯火
令世界恍若失而复得。
撰文 | 三书
塞外风雪像一场梦魇
《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关那畔行,
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
聒碎乡心梦不成,
故园无此声。
长相思,又名“吴山青”、“越山青”、“山渐青”。相思如江水,日夜流未央。流向何方?白居易的《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相思随着长江水,流向江南的方向。
纳兰性徳却走向山海关之外,在冬天,水不绿,山不青,亦无人为他泪盈。他因扈从康熙皇帝出关东巡而离开京城。
“山一程,水一程”,风雪凄迷中,行军的队伍,跋涉了一程又一程。榆关那边,已觉很远,然而队伍仍朝着那边的那边,不停地行走。此身跟着队伍,向榆关那畔行,这是身的无奈,更是心的悲哀。
寒冬凛冽,万物闭藏的季节,人在此时应该围着炉火而坐,而不是在塞外艰难地跋涉。
天黑前,队伍在旷野扎营。军营之多,远望灯火如点点繁星,这个场景可能有些人为之光荣,但对于诗人,对于一个悲悯的人,那是一种愚蠢的光荣。诗人看到的“夜深千帐灯”,实则是天地无情,是人的悲剧处境。在风雪的威严统治中,千帐灯点亮的不是光明,反而是人类的弱不禁风。点点星火随时会熄灭,一旦熄灭,所谓世界,将即刻跌入宇宙的黑暗。
纳兰平居感怀之词,多哀感顽艳,塞外之作,笔力却异常矫健,境界转而壮观,此亦江山之助也。塞外的粗旷和蛮荒,在词人笔下激荡出一股遒劲的力量。
“风一更,雪一更”,难以入睡,诗人整夜在听,听风雪交加的酷寒,听着长夜漫漫。风雪呼啸,一更又一更,似有无数恶灵,哭嚎飞跑,一群群奔过广漠之野。
祝福在风雪夜安睡的人,祝福他们的梦不要被吵醒。在这样骇人的冬夜,独自醒着是悲哀的。
梦既不成,乡心又被聒碎,叫你无可逃避。不仅因为风雪声音之大,更因这样的声音在故园是没有的。“故园无此声”,绝域之风,像一场可怕的梦魇,把故园吹到天边,把乡心吹散。



饮水词@纳兰性德:浮世一场春梦,空缱绻,徒风流|周末读诗
文章插图

纳兰性德像
归梦隔狼河
《如梦令》
万帐穹庐人醉,
星影摇摇欲坠。
归梦隔狼河,
又被河声搅碎。
还睡,还睡,
解道醒来无味。
仍是1682年,仍在塞外行军途中,已至辽东。这个夜晚,队伍驻扎在白狼河畔。
大约东巡行将告终,诗人的心情变得轻松。皇帝入夜大宴随从,大家坐在圆形的毡帐里痛饮,但见“万帐穹庐人醉”。饮罢,踉跄着步出营帐,抬起迷离醉眼,仰望星空,看到一幕奇景——“星影摇摇欲坠”。此景非饮醉不可见,此句非亲临塞外、亲见壮阔星空不可得。
夜里,或许因为饮醉的缘故,诗人顺利入睡。他做了个梦,梦见归家,却半途而醒。“归梦隔狼河”,故园已远,狼河之险,纵使梦魂也难以逾越。
河声喧响,响彻静夜,惊醒了诗人,搅碎了他归家的梦。
不想醒来,却醒来。醒来后,唯有寒冷与孤寂相伴。“还睡,还睡”,不如睡去,不如回到梦中。然而,河里奔腾的狼嚎,能叫他睡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