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进村!当代散文||雪乡( 二 )


鬼子进村!当代散文||雪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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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不拉几的麻雀收到严寒的催逼,又面对顽童弹弓的扫射和背后袭击。我幼年便树立一种观念,背后开枪者算不了英雄好汉,顶多是趁冷子的勾当。我射麻雀,从不选择它脆弱的时候。倒是,在那雪乡的严冬,主动为雀鸟呈上一片爱心。我背着老人的严峻目光的搜索,在自家谷仓的底部,那个称之为漏斗的仓下,抓摸一星半点米粒儿或谷穗儿。从正房的谷堆,背着手踱着步溜达出门口,做一条抛物线的运动。旋即引来雀鸟无边无涯,叽叽喳喳。它们高扬的脑袋和欢快的觅食,是对我的冒失行为的赞扬。彼时从一种年轮的恍惚中,我发现了一个存在多年的谜底,鸟儿也有情。在春暖花开时节,它们集聚在后园的桃木李杏上,匍匐着,与啄木鸟一同为树木除去虫害,保一季收成。从理性的角度看,那时的护鸟行动正好迎合现今的生态主义构想。
某作家笔下支筛捉鸟的场景不会在雪乡发生,或是雪乡人的智商并未达到此高度。无风的夜晚,大被隆冬,火塘唱诗班一般成为村人的最佳聚集地。火塘的故事说不完。天使的,魔鬼的,妖界的,天上人间,老人信手拈来。我的好冲动的本质估计是遗传自老人,老人讲到前朝,眉飞色舞,眼神里都是大汉王朝的雄风豪气。刘邦的白登之围,武帝的横扫匈奴,被老人演绎得绘声绘色,好不精彩。直说我们大汉朝的后裔浑身上下都是一种皇家血统的高贵气质。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似乎只有我们方为正统。老人的一大能耐是玩火,玩的精妙。他一手托着厚实沉重的劈柴,一手抓一把松针,混一起,啪的一声摁下打火机的油门。也是啪的一声,松针滋啦作响,打头阵的小木棍和一些干枯灌丛迅疾迸发出激情,扑闪扑闪,燃成一团熊熊烈火。那火焰顺着熏黑的屋檐升腾,升腾至半空,扬尘悬在接近屋顶的位置。上不上,下不下,正如人至中年的尴尬处境。一根铁索套在横亘的滚筒状圆木上,晃晃悠悠,一掉罐子的冷水在温热中预热酝酿翻腾,然后化作一垄垄蒸汽扑腾而上。三爷就是在这样氤氲的蒸汽里,借着火塘的热度熬制铁罐里的小黄豆。别看陆地上的它咯嘣咯嘣脆响,到了水中,雪水的海洋,却是泡涨了像一枚枚蔫不拉几的豆筋。在某些缺水的年份,或大雪封山的日子,它能够兑换一个个有滋有味的山里日子。老人并不认为三爷过日子有方,而是以为他压根儿就是一个贪嘴的长不大的他老三。老人和三爷是同一个爷奶的后裔,在他眼里,三爷长不大。或者说,他功夫再好,也飞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火塘里的灰烬还在闪烁,老人仍精神矍铄。他一个朝代一个朝代梳理着中国历史,但,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哪一个朝代入他的眼。当然,除了汉朝。他最习以为常的话语,有一段,我的印象最深刻。某年,大抵是民国初年,宗族修建刘氏祠堂。有一个人称四爷的人,挥毫写下一段精彩绝伦的对联,据说传了十里八乡。大意是说,东西汉里的东西都,东西皇城脚下的各十二个刘姓帝王。年幼的我并不能听懂其中的奥妙,只是隐隐觉出要努力成就一番学业,向老四爷致敬云云。在我那有限的匮乏的认知里,老人是最初的启蒙。他会在灰烬里,用松枝或随便的什么树枝,教我认字读书。简易的火塘,十几块大青砖垒砌的火塘不愧是一个知识的王国和常识的领地。二秃子、根么那几个无业游民几乎彻夜和老人交谈。再后来,我的某一个大侄子,竟然在偏房的客厅说出那句陈旧的泛黄的老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人的茶具多是从街上购置的,也有几部是从石家庄的街头巷尾出差买来的。在雪乡,那块巴掌大的地方,老人算是见过世面的长者和大咖。无疑,这也是我家能够成为众人云集之所的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