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拉|一天一篇经典小小说|鸟

阿德拉|一天一篇经典小小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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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王国 , 只可惜 , 大多数的国王都流亡在外 。 父亲就有这样的一个真切而缥缈的鸟的王国——

布鲁诺·舒尔茨
黄色的冬日来了 , 充满厌烦 。 雪像一条磨得露出织纹的旧桌布 , 尽是窟窿 , 铺在铁锈色的大地上 。 桌布不够大 , 有些屋顶没有盖住 , 这些屋顶就这样屹立在那里 , 黑色和棕色 , 木瓦顶和茅草顶 , 它们像一艘艘方舟 , 控制着像汪洋大海似的被煤烟熏黑的顶楼 。 扫烟囱的没法摆脱那些乌鸦 , 它们在黄昏密密匝匝地呆在教堂附近、长着黑色的没有枯萎的树叶的树枝上 , 接着扑簌簌地飞到空中 , 又回到树上去 , 每一只鸟紧贴在它自己那条树枝的自己的位置上 , 要等到黎明才一大群、一大群地飞走 , 像一阵阵煤烟、一片片尘土 , 起伏不定和奇形怪状 , 呱呱地叫个不停 , 叫得一道道霉黄色的亮光发黑 。 白天寒冷而叫人腻烦 , 硬邦邦的 , 像去年的面包 。
父亲不出去了 。 他封起一个个炉子 。 他在一个个房间的高处专心致志地干一切小修小理的工作 。 他感到处在靠近漆着天空、树叶和鸟的天花板 , 可以鸟瞰的地位开心极了 。 他越来越同实际的事务隔得远了 。 我母亲对他的情况感到担心和不快 , 试图引他谈谈事情 , 谈谈月底该付的账单 , 这时候 ,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她讲话 , 迷惘的神情中流露出苦恼 。 有时候 , 他为了要跑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 , 把耳朵贴到地板的一条裂缝上去 , 就做出警告的手势 , 阻止她讲下去 , 还举起双手的食指 , 强调调查的重要性 , 接着一心一意开始听起来 。 那时候 , 我们并不知道这些古怪的举动的叫人悲伤的根源 , 可悲的情结正在他的心里成长 。
母亲对他没有一点影响 , 但是他却恭敬地注意着阿德拉 。 他认为她的一切作用有更深的象征意义 。 那个姑娘用年轻而坚决的姿势把一把长柄刷在地板上推动的时候 , 父亲简直受不了 。 阿德拉只要向他摇摇手指头 , 装出挠痒痒的样子 , 就能使他吓得惊慌失措 , 穿过所有的房间 , 砰砰地关上一扇扇房门 , 最后直挺挺地倒在最远的房间里的床上 , 在一阵阵痉挛的大笑中打滚 , 想象着那种他没法顶住的挠痒 。 因为这个原因 , 阿德拉摆布父亲的力量几乎是没有限度的 。
那时候 , 我们第一次注意到父亲对动物的强烈的兴趣 。
一切都是从孵鸟蛋开始的 。
父亲花了许多精力和钱财 , 从汉堡 , 或者荷兰 , 或者非洲的动物研究所进口种种鸟蛋;他用比利时进口的母鸡孵这些蛋 。 这件事情也把我迷住了 。 他从一无所有中变出那些瞎眼的、跳动着生命的小不点儿 , 那些虚弱的肚子只是以接受食物的形式去接受身外的世界 , 那些眼睛被蒙住的、处在生活表层的生物向亮光爬去 。 几个礼拜后 , 那些瞎眼的小东西一下子长大了;一个个房间里充满新住户的欢快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和生气勃勃的啾啾声 。 那些鸟歇在窗帘框上 , 衣橱顶上;它们在一盏盏吊灯的错综复杂的镀锡枝条和金属漩涡形装饰中间做窝 。
在喂食的时候 , 它们在地板上形成一张五光十色、高低不平的床 , 一张有生命的地毯;一有陌生人闯进来 , 地毯就会四分五裂 , 变成碎片 , 扑簌簌地飞到空中 , 最后高高地待在天花板下面 。 我尤其记得有一只秃鹰 , 一只巨大的鸟 , 脖子上没有羽毛 , 脸上尽是皱纹和疙瘩 。 它像一个憔悴的苦行者 , 一个喇嘛 , 一举一动充满沉着的庄严 , 在庄严的孤独中沉思 。 我父亲的长长、厚厚的有圆滚滚的指甲的手 , 关节强健 , 同秃鹰的爪子也非常相似 。 我望着那似睡非睡的秃鹰的时候 , 总是禁不住产生这样的印象:我同一个木乃伊在一起——我父亲的去掉了水分的、干缩的木乃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