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的汉语欧罗巴之旅|纪念木心逝世十周年( 四 )


他谈歌剧《帕西法尔》序曲也是在说这个意思;无疑是注入了他自己的心得体会 。 我会把“归真返璞”的命题和他的一句诗(出自《象征关》)放在一起看 。 诗云:
“不入象征主义非夫也 , 出不了象征主义亦不是脚色 。 ”
拿这个句子作注脚 , 也许是窄化了他所谓的“归真返璞”的意涵 。 对我来说 , 它的意义是可见的 。 它指出作家的“长途跋涉”的起点 , 也指明其精神、美学的演化进路 , 他在艺术上的化入、化出(如何化出也许是更有意思的命题) , 因此显得耐人寻味 。
木心先生的文学起点是象征主义 , 波德莱尔、瓦莱里、纪德等 。 他的阅读十分广泛(《文学回忆录》便是一个例证) , 包括莎士比亚、拜伦、十九世纪俄国文学以及中古波斯、阿拉伯文学 , 等等;所受的影响是驳杂的 , 不能只归结到一个方面 。 但是作为诗人木心的发端和成长 , 象征主义是关键 。 他的诗作之精彩和难解 , 很大程度上也是缘于象征主义的诗学特质:意象、隐喻、典故等组合 , 不是用来传达约定俗成的主题 , 而是追求词语独特的联想和张力;诗人的表达本身即是主题 , 表达从想象界到实在界的坠落 , 以及两者之间的参差与竞争 , 这构成了其诗歌主题最有活力的一面 , 不管风格是隐晦还是显白 , 都和波德莱尔、叶芝等人的创作息息相通 。 木心先生的绘画应该也是同出一源 , 即体现十九世纪晚期欧洲艺术的转向和主张 , 认为绘画是想象的结果 , 而非视觉印象之再现 。
以《剑桥怀博尔赫斯》为例 。 这首诗的主旨并不复杂 , 但是其意象和典故织成的象征是一种个人化的象征 , 彻底的解码也就变得困难 。 诗的第一句——“一从没有反面的正面来/另一来自没有正面的反面” , 绕口令式的句法无疑给阅读设置了门槛 , 跨过这道门槛对读者来说并不容易 。 我可以拿博尔赫斯的小说《圆盘》 , 给“没有反面的正面”一个注解 , 但接下来由两个清脆的头韵组成的句子(“克雷 , 克雷基 , 塞尔特苗裔”) , 如喷泉跳落三个阶梯 , 用典同样不易索解 。
我赞同T.S.艾略特的说法 , 诗可以不懂而喜爱 。 现代派诗歌通常是难解的 。 并非完全不可理解 , 但要适应陌生化的表述 。 或者说 , 首先要认同主体对任何一种物化倾向的抵制 。
我感到奇怪 , 周围有些学者、批评家 , 他们评论木心的作品 , 恐怕连仔细的观察都谈不上 , 何以就能轻率地得出否定性的结论?有的文章自言自语 , 通篇不见分析 , 从头骂到脚 。 恕我直言 , 除非是门外汉的自信 , 否则哪来这种自信?
有评论家谈到“肖邦是我的波兰兄弟”这类句子 , 斥其“空疏、不实” 。 空疏吗?我倒认为这是想象力的运作 , 天真而不乏谐趣 。
《木心先生编年事辑》 , 作者:夏春锦 , 领读文化|台海出版社 2021年6月 。
要对木心先生的写作做出评估 , 评论者恐怕需要多一点积累 。 本质论、范畴论、方法论等方面的问题 , 只凭一点想当然的判断恐怕还是解决不了的 。 要在广博和深邃的程度上去接近这样一个评论对象 , 我认为还需要努力 。
诗人去世已十周年;其写作归属于哪个范畴 , 迄今尚无定论 。 换言之 , 究竟是属于五四文学 , 还是中国当代文学 , 还是海外华人文学?好像都是沾边的 , 但又不完全契合 。
这提醒我们有必要从不同的文脉和语境去考察他的写作 , 而上文引述的有关现代诗学的“入”和“出” , 应该给我们提供一条线索 。
03
“绍兴希腊人”
木心先生的作品 , 读者只看到两头——初期和晚期 , 中间阶段是缺失的 。 童年的几首诗作和晚期的十三卷著作(INK出版社)之外 , 便是Prison Notes(《狱中手记》)为代表的佚稿 , 创作于中青年时期 , 据说数量不少 , 在十年浩劫中被抄没 , 未见下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