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干校|怎一个“怨”字了得

据吴祖光的《枕下诗》记载 , 1974年他写有《静海干校新景》一诗:“专心捉鸟华秘长 , 顺手牵羊吕主席 。 大好春秋团泊洼 , 百无聊赖打油诗 。 ”这首诗的序言写得风趣幽默 , 对全诗做了背景注释 。 据其序言注解 , 华君武是原美协秘书长 , 在干校每晚用手电捉麻雀 , 以麻雀待客;吕骥是原音协主席 , 在干校的工作是放羊 , 但羊只有一只 , 他左手用绳牵羊 , 右手持干树枝一根 , 每日放牧于独流减河大堤之上 , 悠然自得 , 后来把羊宰了 , 他也就失业了 。
华君武捉鸟一事 , 他自己写过一篇回忆文章 , 名为《烧鸟华》 。 他在文中写到捕蝉 , 说“烤蝉最好吃的就是蝉胸上那块肉 , 颇有牛肉的滋味” , 生活趣味十足 。 从中可见这些文人的乐观 。
【五七干校|怎一个“怨”字了得】其实 , 捉鸟并非华君武一人所为 , 而是伙同《戏剧报》的老编辑司空谷一起 。 他们用竹竿、粗铁丝做成各种工具 , 用破棉裤腿做成网雀的口袋 , 备好了梯子和电筒 。 一般由司空谷上房掏雀 , 而华君武只是当他的副手 , 有时做错了 , 还要挨司空谷一声“笨蛋” 。 当时 , 他们一晚上捉获少则五六只 , 多则二十多只麻雀 。 司空谷不吃麻雀 , 他的乐趣就是掏到麻雀和对华君武的指挥权 , 掏到的麻雀全都归华所有 。 而华当晚则将鸟连毛带皮都剥掉 , 内脏只留心脏 , 然后用酱油、黄酒腌一晚上 , 第二天再用铁丝串好 , 放在煤炉上烧烤 , 请熟人分享 。 戏剧家张庚、吴祖光等人都来吃过 。 于是 , 众人替华君武取了个店号——“烧鸟华” 。 可见 , 捕鸟不是华君武的专长 , 烧鸟才是 。
1975年 , 《枕下诗》的题记中写道:“七月 , 这时邓小平同志当政 , 我们的日子好过些了 , 干校也散伙了 。 ”据载 , 团泊洼五七干校是在1975年5月解散 , 在11月11日正式撤出的 。 吴祖光何时离开 , 诗集当中未明确记载 。 这年吴祖光只写了两首诗 , 其中有《贺夏公还家》 , 可见夏衍是在这年离开的 。
1976年以后的诗作 , 和团泊洼五七干校已无关系 , 至多是种惯性的延续 。 故而 , 我说这部分应是“枕上诗”——岂止枕上 , 已在光明正大的案上 。 而吴祖光在1977年的题记中谦虚地写道:“这时起 , 不必秘密作诗了 , 但总觉得写得不佳 , 仍以藏在枕下为好 。 ”这些多是赠答游记之作 , 情绪大多昂扬 , 有苦尽甘来、老当益壮之意 。 这其中写在1977年的一首《有劝》最具代表 , 可以看作是经历了炼狱生活之后沉思:“曾经百斗挂白旗 , 冷暖辛甜只自知 。 春蚓秋虫无日了 , 能甘寂寞是男儿 。 ”
虽然从旧体诗讲究的各个层面看 , 吴集均非一流 , 但《枕下诗》的最大价值在于 , 其乃苦难锥心之作 , 正如聂绀弩诗曰:“文章信口雌黄易 , 思想锥心坦白难 。 ”
在“一场漫长的、恐怖的梦魇终于过去”之后 , 吴祖光又说:“以后 , 我得集中力量写剧本 , 心里的怨气和委屈没有什么了 , 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诗好写了 。 ”从此可以看到 , 他写诗的初衷是一个“怨”字 , 但今天纵观《枕下诗》全貌 , 又岂止一个“怨”字了得!
孔子《论语》中有言 , “诗可以兴 , 可以观 , 可以群 , 可以怨 , 可以识草木鸟兽之名” , 其实 , 所谓的“兴观群怨” , 《枕下诗》里都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