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冯嵱覠评钱仲联诗词点将录︱入驻陈芳国的梁山好汉( 三 )


四、作者本人是否亲自出场 。
署名“玉炉三涧雪山房赞”“铁棒栾廷玉”序的《乾嘉诗坛点将录》 , 其作者为舒铁云 。 正榜头领中 , 舒铁云也入选了 , 被点为没羽箭张清 , 赞语为“弃尔弓 , 折尔矢 , 高固王翦有如此 。 似我者拙 , 学我者死 , 一朝击走十五子” 。 据我个人见闻所及 , 尚没见到有人批评舒氏比拟不当或自高身价 , 看来应该是为多数人所认可 , 并非自吹自擂 。
《光宣诗坛点将录》中 , 汪辟疆没有把自己点入正榜头领之列 , 而是点作附录的额外头领“铁棒栾廷玉” , 这位“小孤山下人氏”的赞语为“何所见而来 , 何所闻而去 。 城旦司空 , 云山韶濩” 。 汪氏自居“铁棒栾廷玉” , 是有舒铁云的先例可循的 。
不同于舒、汪两位 , 钱先生在其绝对有资格入选的《近百年诗坛点将录》和《近百年词坛点将录》中 , 一再声明“生存人不录 , 避标榜也”“生存人概不阑入 , 宁贻遗珠之憾 , 庶避标榜之嫌” , 有此禁令在先 , 他本人是绝对不可能入选的了 , 即使是铁棒栾廷玉之位也敬谢不敏 。 不过 , 如同做《江西诗社宗派图》的吕本中没有把自己算在内、后世要把他补进去一样 , 钱先生在世之日 , 就已经被人写入《点将录》之中了 。
《点将录》这一批评形式 , 具有三个比较突出的特点:三性 , 即名家阅读指示性 , 趣味性 , 别具一格的学术性 。 名家阅读指示性方面 , 除了介绍诗坛大佬之外 , 也包括对某些隐藏高手的发掘 。 趣味性方面 , 则无论其形式还是语言特色均能处处彰显这一特点 。 至于别具一格 , 其他批评形式 , 很少有把一百多个人放在一起竞技的 , 而《点将录》 , 无形之中便是文无第一的诗人们效仿武无第二的武夫们进行的一场擂台赛 。 我们不妨以此来回看一下钱先生的几种《点将录》 。
凡是用《点将录》的形式来对诗坛加以品评 , 不可避免地会涉及诗人位置高下之争 , 钱先生的《近百年诗坛点将录》 , 便是由于不满意汪辟疆《光宣诗坛点将录》“以‘同光体’为极峰”(都头领为陈散原、郑海藏) , 而以 “晚清诗界革命之魁杰”为极峰(都头领为黄公度、丘沧海) 。 但是我个人还是更倾向汪辟疆的说法 , 毕竟近代还是同光体影响最大 , 诗界革命所涉及的范围与影响均远远不能与之抗衡 , 黄、丘二人的诗歌水平也不能和陈、郑比 。 当然 , 正如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理解的哈姆雷特 , 每个人心中也都有一个私人版本的《点将录》 。 这些姑且按下不提 , 我们看一下钱先生《点将录》的有趣之处 。
在舒铁云的《乾嘉诗坛点将录》中 , 水军头领没有做特殊考虑 , 到了汪辟疆的《光宣诗坛点将录》中 , 就有些别出心裁了 , “四寨水军头领皆梁山泊中坚人物 , 今以光宣两朝词家属之” , 所点的也绝对都是词坛响当当的头面人物 , 如混江龙李俊为王鹏运 , 船火儿张横为朱祖谋 , 浪里白条为郑文焯 , 阮氏三雄分别为冯煦、况周颐、文廷式 , 出洞蛟为邵瑞彭(一作陈方恪) , 翻江蜃童猛为乔大壮(一作陈匪石) , 可说是非常具有奇思妙想的成功尝试 ,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 , 诸位水军头领除王半塘诗名不彰之外 , 其他诸人在诗坛也均不失为作手 。
形式|冯嵱覠评钱仲联诗词点将录︱入驻陈芳国的梁山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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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宣诗坛点将录笺证》 , 汪辟疆著 , 王培军笺证 , 中华书局2008年9月出版
到钱先生登台点将的时候 , 要数《道咸诗坛点将录》的处理最令人拍案叫绝了 , “水军头领 , 以中枢宰相、封疆大吏、驻外使臣当之 。 其人除翁、吴以外 , 或曾统水军作战 , 或首议创船厂 , 或首涉重洋 , 故悉归之水军也” 。 所点的诗人分别为:混江龙林则徐 , 船火儿邓廷桢 , 浪里白条吴振棫 , 三阮为翁心存、郭嵩焘、左宗棠 , 童家兄弟为彭玉麟、刘铭传 。 不难看出 , 为现代读者所熟知的几位 , 都是实打实的“水军”大佬 , 可谓名副其实的水军头领 。 当然 , 这几位也都是能诗的 , 不是单凭政治地位入选 。 钱先生估计为了防人之口 , 已经在《点将录》中对诸人创作加以详细讨论 。 林则徐、邓廷桢诸位在文学方面的成就即使现代读者也不陌生 , 我们且拿较为生僻的刘铭传、彭玉麟为例吧 。 刘铭传以其与台湾有关的功业彪炳史册 , 诗则不为世人所知 , “曾国藩为《大潜山房诗题语》谓:‘山谷学杜公七律 , 专以单行之气运于偶句之中 。 东坡学太白 , 则以长古之气运于律句之中 。 樊川七律 , 亦有一种单行票姚之气 。 省三所为七律 , 亦往往以单行之气 , 差于牧之为近 。 ’《遣兴》云:‘名士无妨茅屋小 , 英雄总是布衣多 。 ’《赠荩臣子务归里》云:‘倾囊各赠千金去 , 只济人艰莫买山 。 ’可以觇其襟抱矣” 。 至于彭玉麟 , 诗名则远比刘铭传要大得多 , 他在“攻克彭泽夺回小姑山要隘”之后所吟的七绝“书生笑率战船来 , 江上旌旗耀日开 。 十万貔貅齐奏凯 , 彭郎夺得小姑回”可说是艳绝千古 , 彭郎小姑 , 天造地设 , 本地风光 , 他人、他处半点移动不得 , 实在是彭的第一快诗、名作 。 不过钱先生认为彭有“前期镇压太平军之罪” , 需要“晚岁在粤抗法 , 反对和议 , 督所部奏谅山之捷”才能洗涤 , 所以在《点将录》里不肯提及彭郎这首名作 。 “诗其馀事 , 每摇笔立成 。 早作效法西昆 , 属对工丽 。 其体格沉雄 , 浑浩流转 , 劲气直达之作 , 尤肖其为人 。 ‘撑空有孤塔 , 高极不嫌危’(《登狼山大观台》) , 盖自道也 。 ”我们联想一下彭玉麟所处的时代及其身世经历 , 不免觉得其托物言志 , “撑空有孤塔 , 高极不嫌危”十个字 , 要和年辈稍晚于彭的陈宝琛的“伤心最是近高楼”七个字并垂千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