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火箭|文学评论|温暖、孤独与生命记忆( 二 )


而杨大鹏从农民变成市民 , 何尝不是一种逃离?对杨大鹏来讲 , “面具”一词有双重内涵 。 在城市里 , 杨大鹏戴着面具 , 但是他骨子里流淌的是乡村的血液 , 他本质上是一个农民 。 在杨梅面前 , 他戴着面具 , 他害怕自己突然出现会让妹妹接受不了他 , 更害怕妹妹在他生活中的突然闯入会打破生活的平静 。 基于此 , 他说道:“我把林丛间的槐花抛撒在郊区的公路上 , 让槐花的清香去洗涤郊区已经肮脏不堪的胃 , 香气在郊区的血管里汨汨流淌的时候 , 郊区才可能恢复以往的天真 。 ”槐花是自然的一部分 , 抛撒槐花为的是澄澈空气 , 为的是回返纯真 。
身在城市里的杨大鹏之孤独 , 比身在乡村的杨梅更甚 。 虽久居城市 , 城市是异乡 。 想回返乡村 , 乡村却归不得 。 其孤独 , 没有倾诉的对象 , 连老婆刘娜也说不得 。 杨大鹏的孤独 , 还在于他的人生之路与村人不同 , 与父亲不同 。 在广州出版的新书销售与口碑俱佳 , 然而在出版社所在地举办的新书发布会上 , 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 “我的父亲会躲在人群中的某个角落吗?想到这里 , 我甚至有些激动 。 但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愚蠢的想法 , 父亲是坐着绿皮火车来广东打工的 , 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呢?”父亲是没有文化的 , 父亲的身份是“农民工” , 怎么可能参与文化人的聚会?流露孤独的同时有深深的自责 。
生命记忆与想象力并存
《抒情时代》是范墩子非写不可的生命之书 。 不是别人催着他写 , 而是内心里有一种声音在推动着他 , 让他无处遁逃 。 “有些记忆是可以忘却的 , 有些记忆却永远不能丢弃 , 因为它们承载了个人生命中最要紧的部分 。 ”
张火箭究竟是谁?骡子究竟是谁?疯疯癫癫的晚来是谁?刘娜是谁?书中的每一个人 , 也许对应着生活中的某一个人 , 也许是生活中几个人的集合体 。 书中的几个人 , 也许正是现实中某一个人的分散呈现 。 这些问题只有范墩子可以回答 , 尽管有时候也是模糊的 , 但至少有依稀可寻之面容 。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 , 她(杨梅)是另一个世界的我 , 我们是统一的个体 , 并无身份、面貌、性别和地域上的差别 。 因此 , 我必须耐心地去叙述有关她的一切 , 去聆听她的一切 , 哪怕是她的怪念头和梦话 。 ”完整的杨梅不等于现实中的范墩子 , 她是他安排在乡村、固守着过往一切 , 聆听着乡村所有声音的另一个自我 。
于《抒情时代》中 , 小说家自如地在现实与梦境之中来回切换 , 有时候现实仿如梦境 , 有时候梦境神似现实 。 那些充满诡谲、奇特的想象 , 自然而然地镶嵌在乡村的各个角落里 , 铭刻在少年的视线中与脑海里 , 而它们的显赫存在丝毫不降低读者的阅读享受 。 迟子建曾说过:“一个只拥有生活而缺乏想象力的作家 , 会灿烂一瞬 , 如流星;而那些拥有丰富想象力的作家 , 有如一颗恒星 , 会持久地爆发光芒 。 有了想象力 , 你就不会把生活那么快地用空 , 你的内心总会有激情和动力 , 好像一台汽车加足了油 , 随时都可以驰骋 。 ”小说是虚构的 , 是倚靠想象力支撑起来的 。 如果没有想象力弥漫、扩张、覆盖于字里行间 , 现实必然显出瘦骨嶙峋、无聊甚至无趣的一面 。 现实是小说牢固的地基 , 若缺乏 , 则小说骨架再强劲 , 都有崩塌的可能 。 即便不崩塌 , 也可能松散 , 甚或摇摇欲坠 , 经不得风雨考验 。
《抒情时代》是小说家走向未来的精神驿站 。 停下来 , 回望过去歇口气 , 擦洗一下脸上的尘土 , 振奋有些下沉的精神 。 停下来 , 眺望一下远方 , 行囊中多了还是少了哪一件物品 , 取出或添上全凭己心 。 这是写给村镇的 , 写给故乡的 。 那段羊群一直低头吃草、天空中常有云和风、父亲总是起早贪黑、奶奶总是沉默的乡村岁月 , 再也回不去了 , 幸而可以在字里行间显影 。 写给故乡 , 归根到底是写给自我 。 故而 , 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