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灵|夜雨丨陶灵:川江鱼记

陶灵|夜雨丨陶灵:川江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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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江鱼记
陶灵

五个月大的时候 , 家里人给我开荤 。 奶细娃儿肠胃弱 , 受不了太油腻的东西 , 奶奶熬了一碗鲫壳儿汤 。 这算是荤 , 但一点不油 。
鲫壳儿就是鲫鱼 , 一般只能长到一拃长 。 熬汤前有讲究 , 奶奶先是用清水把鲫壳儿养在盆里 , 并滴几滴菜油 , 透去肠肚里原来吃的污浊东西 。 下锅前 , 又抓起鲫壳儿跟我亲了个嘴儿 , 说今后不流口水了 。 长大后 , 奶奶摆我的“老玄儿” , 说:拿鲫壳儿跟他亲嘴儿 , 他胆子小 , 吓得“哇”地一下子哭了起来 。
十来岁时 , 跟父母第一次去乡下过年 , 看二爸在堰塘打鱼 。 网里有一条活蹦乱跳的小红鲤鱼 , 很好看 , 二爸取出来给了我 。 我把小鲤鱼养在一只木盆里 , 放进几根水草 , 一心想把它养大 。 可当天夜里 , 小鲤鱼蹦了出来 , 渴死了 。 早晨 , 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鲤鱼 , 我泪水一下子流出来 , 伤心极了 。
读小学时 , 每个假期我都去镇上的姑妈家玩 。 邻居的四平大我半岁 , 我俩是好朋友 。 他家后院有个方石水缸 , 里面养了很多金鱼 , 黑色的鼓眼鱼、狮子头红金鱼、红白粉色相间的花鱼······我和四平伏在池边 , 一看就是大半天 。
有一个下午 , 我又去他家 , 四平不在 。 突然 , 我脑子里念头一闪:悄悄捉几条回去 。 我赶忙伸手去摸 , 手刚入池 , 鱼儿一晃 , 全游跑了 。 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 一条都没捉到 。 咚咚咚心跳中 , 看见池边的小漏网 , 是换水时用来捞鱼的 。 于是 , 拿起小漏网 , 毫不费力地捞到两条 。 姑妈放工回家 , 看见灶台海碗里装的金鱼 , 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 当即要我送还回去 。 我不情愿 , 也心虚 , 不敢 。 结果姑妈自己端着碗 , 把金鱼还回了四平家 。
第二天早上 , 我出门去玩 , 四平和同街的几个小伙伴站在街沿口 , 嘴里不停地喊着:盗强、盗强······我一下就听懂了 , 他们把“强盗”二字反起念的 。 顿时觉得一点脸面也没有 , 跑回家 , 躲起来哭了很久······

三峡库区蓄水前 , 入夔门 , 东出瞿塘峡 。 峡口南边 , 一条小溪注入川江 。 溪水清澈 , 青山倒映 , 人们给它取了一个秀丽的名字:黛溪 。 黛 , 青黑色的颜料 , 古代女子用来画眉 。 有点遗憾的是 , 黛溪后衍为大(dài)溪、大(dà)溪 。 不过仍有文化人写做“黛溪” 。 1935年 , 取溪之名 , 这里设大溪乡至今 。
长江中游最具代表性之一的新石器“大溪文化”遗址 , 就在大溪入江口西岸被发现 。 遗址的灰坑墓葬中 , 整条鱼被摆放在死者身体的两侧 , 或胸前 , 或嘴上、手上 。 考古人员在堆积层中还发现大量鱼骨 , 其中一个约一米见方的坑里堆了厚厚一层 , 不像是扔垃圾那样随意 , 而是可以看出摆放顺序来 。
从大溪回城只有十来公里水路 , 我们坐一只小渔船 。 途中 , 老渔民摆龙门阵:长江中下游的鱼 , 骨、刺比较软 , 一进南津关 , 到了川江里 , 都变硬了 。 同行的两位诗人不解 。 老渔民顺手指了指江中 , 解释道:川江到处都是滩 , 水流得这么急 , 鱼喜欢斗滩 , 都往上冲 , 身子骨就变硬了 , 它的骨和刺当然要坚硬些哟!
我明白这个道理 , 并且知道 , 有“水中大熊猫”之称的中华鲟本来生活在近海 , 但每年要逆江洄游约三千公里 , 到达川江与金沙江交汇一带产卵 。 就是要经过这种长距离洄游和与川江激流的搏击 , 它的性腺才完全成熟 , 顺利产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