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灵|夜雨丨陶灵:川江鱼记( 三 )


同事老郑讲了一件往事:1961年 , 他去拖轮队当钳工 。 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 , 为增加职工营养 , 队上领导安排他们组装电打鱼船 。 当时重庆至少有三家水上单位在弄 , 领导打气说:“我们不搞 , 别人照样搞 , 只要职工不得水肿病 , 我就心安理得了 。 ”十来天后 , 他们在一艘拖轮上装了一台五十千瓦的发电机组 , 有三根高压线抛入江中 。
电打鱼船在川江上试车 , 那天 , 电闸一合上的那刻 , 江面上翻起无数白花花的鱼肚皮 。 三条木划子跟在后面 , 水手拼命地用舀子捞 。 水流太快 , 只好捞大的 , 更多的鱼虾被冲走了 。 以后 , 他们隔三岔五都能分到一些鱼 。 有一天 , 电到一条八百多斤的腊子鱼 , 除上交公司一部分外 , 每个职工分到一斤 。 很多年后 , 他才知道腊子鱼就是中华鲟 。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 , 重庆水上单位的几条电打鱼船 , 电得川江和嘉陵江沿城区几十公里水域无鱼可电了 , 这才罢手 。
二十多年前 , 三峡库区还没蓄水时 , 冉小毛跟老汉儿在三坝溪打渡 。 有一天 , 船刚撑出去 , 一条三斤左右的鲢鱼蹦上船头 , 落在冉小毛脚边 。 他丢下籇竿 , 双手摁住鱼 。 正掌舵的老汉儿慌忙地叫喊道:“莫让它跑了 , 赶快咬一口 , 要咬出血来!”冉小毛不知何故 , 带着疑惑 , 按老汉儿说的 , 用嘴巴把鱼咬出了血 。 晚上 , 这条鲢鱼下了父子俩的肚 。 冉老汉儿喝着酒 , 边吃鱼边说:“江里的东西 , 无缘无故蹦上了船 , 不是好兆头 , 它是来放信的 。 咬一口 , 出了血 , 就破了灾 。 ”

公元前316年 , 张仪灭巴蜀后 , 与其子张若在成都挖土筑城 , 留下城东、北、西和西北几个大土坑 , 下雨后灌满了水 , 冬夏不枯竭 。 张仪便用这些土水坑养鱼 , 并取了好听的名字:千秋池、龙坝池、柳池、天井池 。 到了唐代 , 这些养鱼池都还在 。 土水坑中最著名的万岁池 , 距城十里 , 有八百亩之巨 , 池坎周围种有榆树、柳树固土 。 清代时 , 附近庙寺的方丈在池中遍种白莲 , 又称莲花池 。 这是巴蜀地区最早人工养鱼的记载 。
旧时养鱼 , 在溪河捞取鱼苗 。 每年春季 , 群鱼在近岸产卵 , 附在水草上 , 捞草得卵 , 孵化鱼苗 。 为获取更多鱼苗 , 沿溪河的百姓专门绑扎草排 , 放在靠岸的水中 。 清道光年间 , 忠县翁家凼、桃花凼等地农民 , 清明节前 , 将柏树树枝投入川江洄流处 , 更容易附着鱼卵 。 隔几日后 , 再把柏树枝移到浅水凼里 , 鱼苗孵出 , 用篓子挑到各处售卖 。
鱼产卵 , 多聚集在溪河岸边和江中石梁与洄水沱等水流平缓处 , 常有人趁机大捕大捞亲鱼(有繁殖能力的雄鱼或雌鱼)牟利 。 民国后期 , 重庆市场上鱼值钱 , 一斤相当于三十斤大米的价值 , 普通人家吃不起 , 非大宴席不备鱼 。
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 , 巴县正堂在木洞镇告示:
上自普慈岩 , 下至白沙沱 , 每年正月初至四月底 , 不准拖网捕鱼 , 违者提案审究 , 拿获捕胎鱼者 , 送交保甲局赏钱一千文 。
普慈岩江中石梁 , 为长江珍稀鱼类聚集繁殖之地 。 而云阳汤溪河一个姓郭的乡绅 , 民国时立下乡约:凡是鱼产子期间 , 在汤溪河钓鱼 , 不罚钱 , 则重打板子 。 打板子就是打屁股 。 躺在板凳上 , 当着众人面 , 脱了裤子被打 , 又痛又受羞辱 , 十分长记性 。 这个乡约有点粗野 , 不过俗世俗人俗事 , 大可不必深究 。
清代和民国时期 , 川江及支流溪河毒鱼的现象尤其严重 , 以至于各地州县正堂大人不得不在大路旁、溪河边、渡口等人流量大的地方刻石树碑 , 广告民众 , 禁止毒鱼 。 至今 , 川渝两省市泸县、合江、巴中和涪陵、万州、巴南等地江河溪流岸上 , 留下了十多处禁毒鱼虾的石刻告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