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收获日的满月 在高耸的树巅上( 三 )


先生回国之后 , “文革”期间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 , 但她对我说 , “那时候不用教课了 , 我就在家里听音乐 , 听贝多芬、海顿、莫扎特……”她内心中的沉稳和韧性似乎超过了痛苦的煎熬 , 她始终坚定地认为历史的脚步一定是往前走的 。 我想 , 这和先生坚守的哲学思想分不开 , 她的眼光看到的是更广博的人类命运 , 摸到的是更漫长的历史脉搏 。 这使得她在“文革”后的反思更为深刻和睿智 , 并写出了表现那一代知识分子苦难心路历程的组诗《诗人与死》 , 其深刻性撼人心魄 。
毕业之后我时常去看望先生 , 多年来我们一直保持着师生之情 。 每次去看她 , 她总要和我探讨学术上遇到的问题 , 谈及当下的时事 , 或是诗歌 , 或是文化 , 或是教育……先生在晚年尤其关注人类面对的问题和困境 , 所处的令人忧虑的环境 。 90多岁的先生坐在我的面前 , 滔滔不绝 , 从不疲倦 , 从她那瘦弱的躯体中迸发出的无不是她深切的人文关怀和知识分子广博的胸襟和良知 。
先生走了 , 那一片叶化为了秋天里的远山 , 化为了收获日的满月 , 化为了那片片金黄的稻束 , 化为了在我们脚下流过的一条条渗透着历史记忆的小河 , 流向了远方 , 流向了未来 。
但我心中的先生却从未离开 , 她留给我们的沉静而富于哲思的诗句 , 她那思想中蕴藉着的博大而崇高的精神境界永远在我的心中跳荡 。
2022年1月15日
(作者系著名诗人屠岸之女 , 郑敏先生高足 , 北京师范大学外文学院教授)
郑敏:西南联大
最后一位著名诗人
◎李光荣(云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

“昆明的天还是那么蓝吗?”
“还是那么蓝 。 ”
“云还是那么白吗?”
“还是那么白 。 ”
“西山的树还是那么绿吗?”
“还是那么绿 。 ”
“滇池的水还是那么清吗?”
2004年10月6日 , 我在北京拜访郑敏先生 , 谈话是这么开始的 。 可知昆明是停留在她心中的蓝白绿清色彩 。 但接下来的答话却让她失望了:
“……不 , 不那么清了 。 ”面对一位84岁的老人 , 我不能不如实相告 , 即使打破她心中的美我也只能这么说 。
“多可惜呀!昆明是我生活过几年的地方 , 非常美好 , 真令人怀念啊!”
“您离开后就没回去过吗?”
“没去过 。 ”
此前 , 中国的经济、交通还落后 , 旅游业没成气候 , 许多西南联大的师生都没有重返昆明追寻韶华 。 我想说“什么时候请您去走走” , 但忍住了 。 我不了解老人的身体情况 , 也不知机会什么时候出现 , 不能给老人希望与失望 。
诗人如此平易近人 , 谈话必然顺畅 。 她说她最近在思考教育 , 于是便从教育开始 , 转向西南联大、谈哲学、谈诗歌、谈“九叶派”等 。 谈教育 , 她是以人的发展为前提 , 以心理学为依据 , 以西方教育为参考的 , 而其标杆则是西南联大 。 感觉得到 , 她有着强烈的“西南联大情结” 。 这使我联想到徐志摩之于剑桥大学:“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 , 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 , 我的自我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 。 ”西南联大同样给了郑敏一个思考的大脑 , 一双看问题的眼睛 , 一条生命路向 。 不觉两个钟头过去 , 我告辞 , 她拿出《郑敏诗集》和《思维·文化·诗学》 , 写上“李光荣先生存正”几字送我 。

后来我们不时通电话 , 谈的问题更宽 , 涉及传统文化、新文化运动、西方诗潮等 。 我觉得她总是在用世界的眼光看中国 , 又用中国的实际对照世界 , 所言在一个高度上 , 同时又站在思想的前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