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收获日的满月 在高耸的树巅上( 四 )


2014年7月 , 我把自己的《西南联大文学作品选》和《季节燃起的花朵——西南联大文学社团研究》寄给她 。 9月 , 她给我来电话说要寄《文集》给我 , 自己出门不方便 , 让女儿寄 , 但书太沉 , 只能寄诗歌部分的三本 。 我喜出望外 。 她反复解释不全寄的原因是“太沉” 。 是啊 , 她94岁 , 女儿也逾60岁了 , 确实提不动 。 后来 , 她说出版社给她20套书 , 想寄些到外国去 。 那么 , 我是她赠书的十余个对象之一 , 很感动 。 但我至今没写出像样的评论文章 , 深自惭愧 。
2015年6月21日 , 我说准备编《西南联大文学作品集》 , 希望她把自己的著作授予我 。 她听后很高兴 , 说是该有这样的书 , 便爽快地同意了 。
后来在电话中 , 我感到她对抽象学理很清晰 , 而对近事有些模糊 , 不该再打搅她 , 联系逐渐减少了 。

2022年1月3日 , 在微信群里看到“郑敏逝世”的消息 , 深感悲痛!102岁的老人 , 虽在意料之中 , 但也极为不舍 。 渐渐地 , 她歌咏过的西南联大与昆明的景象浮现在我眼前 , 我翻开《郑敏诗集》 , 读到《树》:在它的手臂间星斗移转/在它的注视下溪水慢慢流去/在它的胸怀里小鸟来去/而它永远那么祈祷 , 沉思/仿佛生长在永恒宁静的土地上 。
这是昆明西山的树 , 抑或是城边平地坡坎上的树?在《金黄的稻束》里见过 , 在《濯足》里见过 , 在《秘密》里 , 《寂寞》里 , 在诗人前期许多诗里都见过 , 而我更相信它是西南联大校园里的白杨树——西南联大直通前后大门的路边 , 有一段白杨树夹道 。 郑敏曾把白杨作为西南联大的象征:“呵 , 白杨是你年青的手臂 , 曾这样/向无云的蓝天举起 , 仿佛对我们允诺/一个同样无云的明天 。 ”树是大地的常物 , 而昆明的树有其特点 , 因其经年不凋 , 成为西南联大作家吟咏的对象 , 那尤加利树 , 因冯至、李广田、沈从文的诗文而载入了史册 , 但写白杨的文字却少见 。

西南联大的“通才”教育使她成为基础扎实、目光开阔、思想深邃、学有专长的人 。 汪曾祺念念不忘大一国文课 , 郑敏则不忘大一哲学、中国通史和世界通史课 。 她说这些课让她确定了自己观察问题的站位 。 她听哲学系的课 , 还选修闻一多、冯至的课 , 也听过沈从文、卞之琳等的课 。 她特别赞赏郑昕讲课:没有既定的体系 , 而讲他正在研究的问题 , 也许是他头天晚上的思考 , 最新的东西 。 他讲康德 , 围绕着“东西”有无实质的问题 , 讲了一年 , 讲得非常深透 。 这是哲学的根本问题 , 是柏拉图传下来的古典哲学走向现代哲学的转折点 , 明白了它就打通了哲学的关节 。
她也是“从游”教学法的得益者 。 她跟冯至和师母姚可崑学德文 。 有个学期 , 冯先生生病 , 姚先生代课 , 因此跟先生家很熟 。 她拿习作请冯先生看 , 冯先生说:“这里面有诗 。 ”一句话鼓舞着她的创作热情 。 她有时去他家请教 , 渐渐成为常客 , 想去就去 , 无拘无束 。 先生的生活经验、待人接物方法、处理问题的方式等书本上见不着的都能学到 。 一次 , 卞之琳先生来 , 她坐在一旁听他们谈 , 虽然插不上话 , 却获得许多东西 。 她也去别的先生家 , 与沈从文的接触较多 。 有一天 , 她和一个同学上街 , 忽然想去呈贡玩玩 , 坐火车去了 。 在呈贡 , 突发奇想要去沈先生家看看 , 就去了 。 完全没有计划和预约 , 随便得很 。 沈先生也很器重郑敏 , 在自己编辑的副刊上发表了她的《时间》《死》《时代与死》《树》《舞蹈》等好几首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