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光迪|《学衡》百年︱倔强的少数:学衡派在东南大学( 四 )


1924年初 , 江苏省因整理全省财政 , 削减东大预算 , 校内很快传出裁撤系科之议 。 西洋文学系与英文系多年积怨缠斗 , 因英文系主任人选势不两立 , 在学校考虑裁撤系科之际 , 西洋文学系和英文系的整理可谓首当其冲 。 3月16日 , 吴宓写信给吴芳吉称:“东南大学已决定将工科、政法经济系及西洋文学系裁撤 。 所有教员 , 一个不留 。 ”东大学生曾就裁科之说质问郭秉文 , 郭答复称:“外间虽有此议 , 然必不能实行 。 ”可见 , 校内外对此已多有耳闻 。
【梅光迪|《学衡》百年︱倔强的少数:学衡派在东南大学】4月27日 , 校董会议决合并西洋文学系、英语系及德文、法文、日文学程 , 改组为外国语文系 。 5月初 , 成立外国语文系委员会处理改组事宜 。 该会以文理科主任孙洪芬为主任 , 委员有吴宓、张士一、温德(Robert Winter)和程其保 。 7月 , 东大任命温德代理外国语文系主任 。
虽名改组合并 , 西洋文学系实际上被裁撤 , 相关诸人风流云散 。 数月来处于两派斗争中、如“踞炉火之上”的楼光来于4月即宣布辞去主任一职 。 楼本欲转赴南开 , 但终未成行 , 暂时栖身于北洋政府外交部任英文秘书 。 梅光迪因与该系女生李今英的恋情在校内备受攻击 , 早已无心恋栈 。 梅于该年5月因恩师白璧德举荐受聘哈佛汉文教员 。 吴宓不满于梅光迪荒于系务 , 但风雨飘摇之际又苦无善策 , 最终选择与西洋文学系共进退 。 郭秉文挽留他继续担任教授 , 但吴宓两次坚辞 , 表示将与西洋文学系共始终 , 远走塞外东北大学任教 。 法文教授李思纯回到四川老家 , 内心不无耿耿 。 1924年11月 , 李在诗中怀念远在奉天的吴宓 , 诗云:“莎米文章入市非 , 与君劳燕各无归 。 尘埃颠倒谁堪问 , 呴沫相从世已稀 。 ”
在吴、梅等人看来 , 西洋文学系被裁并是东大校园“暗争”的结果 。 作为校内“少数倔强不驯之分子” , 在“实利主义”、“商人式”的办学取向中 , 西洋文学系和学衡派同人的处境并不顺意 。 1923年 , 胡先骕再次远赴哈佛求学 。 同年11月 , 刘伯明英年早逝 , 刚刚形成的学衡派顿失凝聚力 。 所谓的学衡派 , 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派别和组织 , 不过是学人因志业理想的松散结合 。 在东大系科间激烈的资源争夺中自落下风 , 在关涉个人切身利益的人事缠斗上也是步步退却 。 西洋文学系被裁之际 , 吴宓在给友朋的信中生动而悲愤地说:“以我辈同人在校之精勤奋励、学问名望 , 亦足自豪 , 而乃轻轻一网打尽 , 全体遣散 , 世事之艰难奇幻 , 有如是哉!”
学衡派的风流云散 , 造成的思想裂痕影响深远 。 吴宓不顾挽留而出走 , 体现出不愿同流的态度 。 柳诒徵、汤用彤虽然留在了东南大学 , 却成为校内倡言改进校务的代表 。 1924年秋 , 柳诒徵在《学衡》撰写《学者之术》一文 , 直言“谄官僚 , 拜军阀 , 是得为学者乎?”对于办学者奔走于权贵之门 , 给予了尖锐批判 。 在1925年东大易长风潮中 , 柳被称为“祸首”、“汉奸” , 柳、汤二人也都被迫离校北上 。
东南大学时期的学衡派 , 将自身置于大学主流的边缘 , 自居于批评者的立场 , 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群自诩为清醒的“少数派” 。 学衡派的批评 , 不仅是对新文学、新文化势力的抗争 , 而且直指校内执政的主流群体 。 人文主义和实验主义、实利教育与人格教育的不同 , 不仅是学术和教育理念上的差异 , 还体现为具体的校务和人事纷争 。
1924年秋 , 胡先骕得知吴宓远走关外 , 从哈佛寄诗两首慰之 。 其中一首云:“一齐众楚奈群咻 , 辟墨排杨志未酬 。 率兽食人深隐患 , 徙薪曲突孰贻谋 。 辽东皂帽哀畸遇 , 门巷乌衣感旧游 。 莫计穷通论得失 , 斯文未丧在吾俦 。 ”曾经“少数倔强不驯之分子” , 留给东南大学和中国文化的是一份丰厚的思想遗产 。 风流云散之际学衡同人的勉励 , 既是一种宽慰 , 又何尝不是其内心流露的笃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