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词|绮窗前戏迷|唱词|诗词|唱腔|朱门|视频

【唱词|绮窗前】我曾写过一篇《低美》，谈程砚秋先生的唱腔，并引用《柳迎春》里的唱词：“红梅绽放幽香正逢小春，添兽炭畏严寒紧掩朱门。昨夜晚绮窗前北风催紧，欲登楼望瑞雪一散心情。 ”文章发表（2021年10月28日《今晚副刊》）后，有戏迷读者交流，问“绮窗前”是否为“倚窗前”的笔误？我答不是。
京剧《柳迎春》演的是，富家小姐柳迎春因同情长工薛仁贵，被父亲误解，遂在母亲的安排下逃走，路上与薛仁贵私订终身。这几句是柳迎春出场时所唱，是为柳迎春能见到薛仁贵做的背景铺垫——柳迎春要登楼赏雪，才有缘见到在扫雪的薛仁贵。唱词的意思并不难理解，争议在这“绮”“倚”两个音形相似的字上。有位戏迷认为，应该是“倚窗前”——她发来了好几幅视频截图，上面显示“昨夜晚倚窗前北风催紧”；她还说，程先生的唱片里，唱的也是“倚”（yǐ）音。我回复，唱词是“绮” ，唱腔也是“绮”（qǐ）无疑。
倚，靠的文雅说法，倚靠，是常用的组合词，倚窗前，就是人靠在窗户边上。绮，意为美丽，绮窗，是指雕刻着美丽花纹的窗户。可见， “倚窗前”与“绮窗前”含义大相径庭。绮窗，常出现在古诗词中，最有名的当数王维的《杂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我家雕画着花纹的窗户前的梅花开了吗？另外就是苏轼的词《水调歌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月儿低低地挂在雕花窗户上。绮窗物美，嵌入诗词，也加深了诗词的意境美。
同样，戏词也因嵌入绮窗而美。柳迎春乃是大家闺秀，大户人家有绮窗是符合常理的。夜晚，绮窗前风吹雪飞，柳迎春闻之，生出了翌日登楼赏雪的心情。此处，绮窗与飞雪形成一种对应：绮窗是雕画之作，雪花是自然之姿；前者有静态之贤淑，后者有动态之活泼。况且，前句还有“朱门”一词，朱门、绮窗相映，倒有了东坡词的韵味。而“倚窗前”就简单了，突出的是一个倚靠的动作，窗户美不美不得而知，若只说是一个人倚靠在窗边听到外面下雪了，意境也就淡了。程先生是学者型艺术家，长年扶植他为他编剧的罗瘿公则是诗人，唱词里出现“绮窗前”原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再去考证程先生的唱片，入耳的当然也是“绮”（qǐ）音。那位戏迷说她听到的是“倚”（yǐ）音，这应是先入为主产生的“耳误” 。因为从字面上看， “倚窗前”通俗明了，而绮窗就相对费解，一般观众（包括视频字幕的制作者）的思维就会不自觉地向前者靠拢，加之两字的发音又相似，听上去就容易产生错觉，心里以为是什么，往往就会听到什么。经我这么一说，那位戏迷又去听唱片，后来告诉我：果然是“绮窗前” 。
不过也的确有唱“倚窗前”的，如私淑程派的新艳秋。这使我想起徐城北先生曾撰文讲新艳秋“偷戏”的逸事：新艳秋想拜程先生为师被婉拒，便去戏园里“偷戏” ，但凡有程先生的演出，她就扮成男孩子溜进戏园子，和哥哥分工记录唱腔、曲谱、身段等，再回家揣摩学习。在那样的环境下，她将“绮窗前”听成“倚窗前”就不足为怪了。其实唱“倚窗前”也未尝不可，但也正好应了吴小如先生那句话，这是“大路活儿”与“名角有‘派’”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