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举|风险逼出文明( 四 )


既然迷信是早期智人的普遍发明 , 为什么至今还无处不在?迷信真的是“信则灵”吗?我们会看到 , 迷信虽然不一定提升生产率 , 但通过影响人的意识 , 能起到“信则灵”的心理保险作用 , 间接提升人的风险应对力 , 把人类带上文明之路 。 虽然在这个意义上迷信对文明化发展有积极贡献 , 但也带来负面代价 , 包括阻碍理性进步、催生“猎巫”等愚昧暴力 。
婚姻、家庭与化险性人力资本
在人类与风险的博弈历史中 , 既有跨区迁徙、定居农耕和储藏手段这样的技术创举 , 也有迷信“壮胆”“威慑”这样的心术 , 但过去数千年中 , 最突出的文明创举应该是围绕人际跨期合作的文化与制度建设 。 从逻辑上讲 , 在给定的物质产出与技术条件下 , 人际跨期交换也可以、甚至更能优化人类生存处境 。 可是 , 如何实现人际跨期交换 , 做到既避免失信、赖帐和跑路 , 又不促长懒惰搭便车呢?今天有余者可以补当下不足者 , 但今后在前者短缺时 , 后者必须给予回报 。 这种跨期交换不一定是个体与个体间直接进行 , 也可以是通过中介以多对多的方式完成(如:有余者将资源投放于放贷机构、商业银行或保险公司 , 不足者与这些机构跨期交换;或者 , 通过之后讲的家族、教会 , 实现成员间跨期互助 , 这些组织都为中介) 。 跨期承诺不难设计 , 却难在执行 , 因为如果没有机制惩罚欺诈违约、防范搭便车 , 就无人敢相信这种承诺 。
婚姻和家庭是远古时期不同社会做出的回应 , 亦即 , 借助姻亲网络和血亲网络解决信任问题:血缘关系与生俱来、终生永恒 , 永恒关系就是信任 , 而姻缘通过习俗、仪礼和伦理加以强化 , 也可成为终生难变的承诺关系 。 姻亲网络、血亲网络在形式和性质上就如同今天的俱乐部 , 但信任度和凝聚力更强 , 彼此“抱团取暖” , 成员间的交换互助更加可靠 。 从这个意义上 , 婚姻制度和家秩序的演变发展在规范社会秩序的同时 , 强化了个体应对风险的能力 , 推进了文明化 。
从风险互助和利益互换角度看待婚姻 , 似乎没有温度 , 因为现代人倾向于将“婚姻”跟“爱情”、“浪漫”联系在一起 , 甚至画上等号 , 认为婚姻是爱情的结晶 。 实际上 , 不管是古希腊古罗马时期 , 还是远古东方 , 人类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解决跨期互助、降低生存风险而构造的故事 , 跟爱情并无关系 , 甚至被认为彼此不兼容 。
一个具体实例来自罗森智威(Mark Rosenzweig)跟合作者的研究 , 他们讲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印度农村父母通常将女儿外嫁很远 , 尤其是收入低、农业产出不确定性高(即风险大)的农村家庭 , 更倾向于让女儿外嫁到远方 。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发现 , 主要还是为了降低收入风险 。 对于农人 , 收入风险的空间性尤为突出:一村发生灾害 , 另一村未必同时遭遇同样的灾害;两村间的距离越远 , 两地降雨量和其他气候指标的相关性就越低 , 收入相关性也低 。 这些特征给农民跨地区分散风险提供了机会 。 可问题是 , 一方面传统社会没有发达的保险公司或其他金融机构 , 另一方面 , 越是相距甚远的村庄间 , 跨期互换的契约风险就越高 。 所以 , 就如同汉代中国的“和亲”策略一样 , 印度农人在联姻中找到答案:通过女儿远嫁他乡建立跨期交换关系 , 尤其是女儿越多 , 可以往不同方向外嫁 , 以最大化联姻带来的消费保险效果那么 , 是什么让此契约关系胜过一般契约 , 并且人类对其信任程度仅次于血缘关系呢?答案在于各社会都花了大量精力 , 创新推出了各种针对婚姻的仪式、彩礼和迷信故事 , 众多伦理规则 , 从多个维度加固婚姻关系 , 最大化“白头到老”的概率 。 在中国 , 儒家“夫为妻纲”、“三从四德 ”(“在家从父 , 出嫁从夫 , 夫死从子”) , 还有女性“守份”、“守节”的妇道规则 , 这些都是礼制三经典——《仪礼》、《礼记》和《周礼》——要求妻子遵守的天经地义 , 目的是让妻子不可忘记名分或违背婚约 , 使跨期承诺无比可靠 。 当全社会普遍遵守这些虚构故事时 , 建立于婚姻之上的秩序必然稳固 , 虽然传统婚姻规则多侧重压制妇女个人权利与自由 , 代价极大 , 也未必抬高生产率 , 但换来了人们的生活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