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首发|施特劳斯遗稿:论历史主义

编辑部按:(1941年秋季)施特劳斯在当时他就职的社会研究新学院(位于纽约)的“综合研讨课”上作了这篇题为“历史主义”的学术报告 。 其中说到 , “我们时代的古典学者”“都没有清晰而充分地传达古人的学说” , 迄今发人深省 。
原件是一份打字稿 , 上面有施特劳斯的不少修改 , 整理本于2018年首次刊布 。 中译者是中山大学中文系(珠海)副研究员叶然 , 选自刘小枫教授主编的《苏格拉底问题与现代性——施特劳斯讲演与论文集:卷二》第三版(北京:华夏出版社 , 2022年1月) , 此版新增晚近刊布的九篇施特劳斯未刊稿 。 我们删去了整理者和译者注释 , 有兴趣的读者可查阅原书 。
|中文版首发|施特劳斯遗稿:论历史主义
本文图片

列奥·施特劳斯(Leo Strauss , 1899-1973)
01
只要我们能谈论一个时代的精神 , 我们就能自信地断言 , 我们时代的精神是历史主义 。 我们把“历史主义”首先理解成这样一种人类思潮 , 此思潮过于强调具有双重含义的“历史”:“历史”既是历史知识 , 也是历史知识的客体 , 此客体是一种织体(texture) , 它无所不包 , 仍未完结 , 碎片化 , 并持续变化着 , 而织就它的是人类诸行动、人类诸产品、人类诸习惯、人类诸遭遇、人类诸制度 , 最后但同样重要的 , 还有人类诸思想和诸言辞 。 我们会首先说 , 一个历史主义者是这样一个人 , 他把他所有的理智力量用于沉思和理解那个无所不包的织体 , 或此织体的一些单独阶段和方面 , 或现在或过去(最好是过去)人类生活任何显著的单个现象 , 而且他唯一的意图就是理解过去 。
如此理解的历史主义 , 曾遭到尼采的攻击 。 1872年 , 尼采写出《不合时宜的观察》的第二篇 , 即《论史学对生活的利与弊》 , 并取得成功 , 令历史主义不再是我们不得不思考的一股力量 。 如今 , 相当多人承认 , 史学或历史知识本身不是一个目的 , 而且既可欲又必要的是 , 史学应该服务于生活 , 服务于行动 。 从这个观点出发 , “历史主义”变得意指这样一种人类思潮:它过于强调过去 , 即历史通常的领域 , 以至于损害现在;它遗忘行动——行动总是关系到现在或未来——以便沉思或渴求不可逆转的过去 。 可是 , 如我前面所说 , 这样理解的“历史主义”就不再构成一个严重危险 。
|中文版首发|施特劳斯遗稿:论历史主义
本文图片

《论史学对生活的利弊》1874年初版扉页
要想描述如今我们面临的历史主义 , 我们需要对历史主义下一个更宽的定义 , 这个定义要既适用于19世纪的历史主义 , 又适用于20世纪的历史主义 。 由此 , 我们应该说 , 历史主义是这样一种人类思潮:它过于强调历史 , 以至于损害更重要的一些事 。 当我们强调性地使用“历史主义”这个术语时 , 我们指的是这样一个倾向:它过于强调历史 , 以至于损害哲学 。 还有一种极端情况 , 这种情况显然不可认识 , 在这种情况下 , 历史主义会是这样一个倾向:它以史学取代哲学 。 而在典型情况下 , 历史主义是这样一个倾向:它抹杀哲学和史学之间的根本区别 , 尤其是哲学和智识[思想]史之间的根本区别 。 而在最普通的情况下 , 历史主义是这样一个倾向:哲学家们关注过去或现在或未来 , 而不关注永远或永恒 。
我建议的历史主义定义 , 胜过通常的历史主义定义 , 因为前者比后者更广 。 如果我理解得正确 , 人们通常把历史主义看成这样一种学说 , 即“一切都是历史的” , 换言之 , 在人类事物中 , 不可能明确区分不可变(“永恒”)因素和可变因素 。 这种学说立足于如下观察或论断:在不可变因素和可变因素之间作出任何此类区分 , 本身都取决于作出区分的学者的历史处境 。 由此 , 所有知识 , 所有信念 , 所有标准 , 所有制度 , 都只具备有限的有效性 , 受限于[刚才说的]那一切的历史处境 。 这就是说 , 不存在对人之为人有效的知识或行为标准 。 例如 , 当一个人主张一个学说为真时 , 限制这个主张的历史处境 , 可能只持续非常短的时间 , 但也可能持续两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