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黄马甲法国”与2022总统大选——《回归故里》启示录( 二 )


然而 , 戏剧性的变化发生了 , 在这部书问世十年后的2019年 , 法国主流媒体开始滔滔不绝、热情洋溢地谈论它 , 电视和广播节目也竞相邀请埃里蓬为座上宾 。 表面看来 , 这归功于2019年1月德国戏剧导演奥斯特梅尔根据《回归故里》创作的同名戏剧在巴黎上演所获得的成功 。 但其实这部剧之所以备受瞩目 , 是因为它所展示的形象与当时的黄马甲运动发生了直接关联 。 这部剧作的排演采用了多媒体形式 , 舞台呈现为一个录音工作室 , 女演员艾琳·雅各布在为一部纪录片录制画外音 , 画外音的讲述均摘自《回归故里》 。 同时 , 剧场大屏幕投映着迪迪耶的母亲、兰斯的工业区、贫民的集体住房、家庭相册 , 而最重要的画面则是战后法国社会政治运动的纪录片资料:二战后法共领导人雅克·杜克洛的讲话、五月风暴的街头游行、萨特在雷诺工厂前的演讲 , 尤其是正在凯旋门前集结的“黄马甲”运动的示威人群 。 2019年1月12日的《观点》周刊激动地评论道:“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 黄马甲运动就被搬上了舞台 。 在第九次周六大游行的前几个小时 , 这个周五之夜 , 在巴黎首演的一出戏几乎与现实同时发生 。 ”而剧本所抨击的新自由主义精英的代理人们正在对面的爱丽舍宫处理政务 。
并非导演奥斯特梅尔的戏剧令《回归故里》大热 , 而是《回归故里》与黄马甲运动的紧密关联使得奥斯特梅尔的剧作大获成功 。 这部书提前十年为未来的社会运动作出了预警和解释:工人阶级并未消亡 , 消亡的是抗争的可能性 , 左翼政党的失败 , 民众对代表制的不信任 , 工运的不复存在 , 最终 , 无声的愤怒以一种骚乱形式爆发出来 , 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
2019年 , 在黄马甲运动的背景下 , 《回归故里》被重新阅读和阐释 , 它被阅读的重心也发生了变化 , 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于它的第三章 , 埃里蓬分析了工人阶级政治归属感的丧失与蜕变 , 为何以前将选票投给法共的家人现在都把选票投给了极右翼的国民阵线?那个曾经主导了二十世纪社会历史深刻变革的阶级 , 我们对它曾经的面貌与话语无比熟悉 , 如今却如此模糊扭曲难以辨认 , 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这些矛盾冲突又有着怎样的来龙去脉?
三重对立的法国 ,
“黄马甲”是谁?
2018年10月 , 针对国内能源产品消费税的增加而导致的汽车燃料价格上涨 , 法国出现零星的抗议活动 。 增加能源产品消费税是一项有步骤的应对全球变暖的国家低碳战略 , 此类政策遭到抗议并不十分令人意外 。 然而原本无组织的抗议活动在短短几周的时间内 , 借助社交网络的组群传播和号召 , 于11月17日周六在全法各地集结为一次上百万人参与的示威活动 。 与一般抗议集会十分不同 , 这些示威人群相当混乱无序——缺乏工会的统一组织、没有将活动形式和游行路线预先通报治安部门 , 更为严重的是 , 他们成群地驾驶机动车停靠在进出城镇的路口和环岛 , 使交通陷于瘫痪 , 严重破坏公共秩序 。 他们唯一的统一标志是身着荧光黄色的工程马甲 , 类似建筑工人作业服 , 这次运动被称作“黄马甲运动” 。
一开始 , 没有人想到这会演变为一次持续时间如此之长、规模如此巨大的社会运动 。 在第一次周六集结之后的大半年 , 他们发动了33次大规模行动 , 一直持续到2019年6月 , 在此之后 , 集会规模显著缩减 , 但并没有消失 , 零星的街头运动一致持续到2020年初新冠疫情在欧洲爆发 。 Facebook上1500多个与黄马甲行动直接相关的组群容纳了四百多万名成员 , 尽管没有统一的社会身份和职业标签 , 但随着运动的持续 , 这些人群通过他们的共同行动和呼声 , 渐渐勾勒出自身越来越鲜明的阶层特征与政治诉求 。 首先可以确定 , 他们是对油价上涨最为敏感的人群生活在远郊和外省的乡镇 , 汽车是他们工作和社交的不可或缺的工具 。 对运动参与者的几项研究样本表明 , 他们大多数是劳动者 , 包括工人、雇员和个体经营者 , 从事工作条件恶劣的行业 , 面临非连续就业的风险 。 绝大多数受访者的收入在全国收入中位数以下 。 他们并非绝对贫困者 , 但工作繁重 , 赚的钱很少 , 纳的税却很多 , 无法过上宽裕的生活 , 却也没有穷到能获得社会保障体系的救济 。 油价的一点上涨就可能使他们的生活预算捉襟见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