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汇表|专访|诗人凌越:我享受诗歌带来的寂寥的美感( 二 )


凌越:首先我认为文学进化论是不存在的 , 每一种诗风都是对同一圆点在不同路径上的进发 , 因此每种诗风的优劣比较恐怕无从谈起 , 因为每种诗风里(在巨大的标签下)总有好诗和坏诗 。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兴起的朦胧诗 , 在我看来是处于浪漫主义诗歌和现代主义诗歌交界处的一种抒情诗 , 当然产生过非常好的作品 , 但太多劣质作品空洞的抒情也让后来的写作者越来越厌腻 , 从而产生了两种基于“叛逆”(弑父)的写作范式 。 一种以“他们”诗派为代表 , 以世俗对抗崇高(在他们看来 , 那自然是假崇高) , 以平淡的说话语气代替高亢的抒情语调 。 另一拨诗人则针对朦胧诗过于主观的倾向 , 试图增加诗歌的客观性 , 1990年代以来强调叙事性的诗歌是其代表 , 他们尝试在诗歌中增加情节因素 , 扩大诗歌的基本词汇表 , 去纠正烂俗的抒情诗写作容易犯的空洞和狭隘的毛病 。 应该说 , 这两种写作范式出发点都有其合理性 , 但好的诗歌永远是难以捕捉的幻影 , 当你自信满满以为可以唾手可得时 , 你多半已经被它所抛弃 。 上述两种出发点不无合理之处的写作范式 , 由于过于自信 , 很快倒向另一种极端 , 滑向另一个深渊 。 过长的词汇表、过于具体的情节、过于拥挤的内容 , 都使诗歌本身变得臃肿和怠惰 , 而反崇高的世俗语气也很容易流于油滑 。
我自己的诗歌写作正如您所说 , 也有一个从纯粹抒情写作到增加叙事性、强调反讽、有意将诗歌场景置换到城市景观的变化过程 , 但是在这种变化中 , 我始终留意到无处不在的陷阱 , 我从来没有觉得改变一下写作路径(策略) , 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诗歌写作的诸多问题 。 自然调换跑道是获得崭新活力的尝试 , 但跑道是有限的 , 而每一首诗都有一个属于自身的广阔宇宙 , 关键是你要发现它 , 并将它在语言中镂刻出来——很多时候 , 这两者是同一回事 。 在我看来 , 写诗的困难和乐趣也正是潜伏在这一秘密的几乎无法言说的过程中 。
崖丽娟:199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第30次大会宣布每年3月21日是世界诗歌日 , 目的是为了推广诗歌这一优美的文化形式的创作、阅读、出版 。 作为一名译者 , 您和梁嘉莹合作翻译了美国诗人马斯特斯《匙河集》 , 《兰斯顿·休斯诗选》《赫列勃尼科夫诗选:迟来的旅行者》《荒野呼啸:艾米莉·勃朗特诗选》等 , 选择翻译西方诗歌的标准是什么?翻译过程有什么具体感受?
凌越:我们挑选翻译对象的标准很简单 , 就是重要且鲜有中译 , 到目前为止 , 我们翻译的《匙河集》和赫列勃尼科夫诗选都是这两位重要诗人唯一的中译本 。 《兰斯敦·休斯诗选》也是这位美国黑人诗人首个中译本 , 只是在我们的译本出版数月后 , 上海译文又推出了兰斯顿·休斯的第二个中译本 。 《荒野呼啸——艾米莉·勃朗特诗选》是例外 , 可是在翻译过程中 , 我们并不知道另一个中译本的存在 , 只是在翻译工作完成以后 , 才知道在多年前的一套勃朗特姐妹文集中有一本艾米莉·勃朗特诗全集 。 作为译者 , 我始终觉得首译比锦上添花式的翻译重要得多 , 而且首译可以避免多个译者之间相互的指责和争吵 , 这太没劲了 。 当然 , 诗歌本身的歧义性 , 也使同一诗人多个译本的存在变得合理 , 因此 , 我觉得我们的艾米莉·勃朗特诗选自有它的价值 , 不过要是早知道有一个中译本已经存在 , 说不定我们也就不会翻译了 。 还有太多优秀外国诗人至今没有中译诗集 , 完全没有必要扎堆去翻译某个诗人 , 像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狄金森或者佩索阿有必要有七八个乃至十几个中译本吗?而且很多后出的译本根本没有明显的进步(甚至有的还不如以前的译本) , 这只会造成资源的浪费 。 也许有些译者是出于商业的考虑 , 中国读者熟知的诗人市场通常要好得多 , 但我们的想法很简单 , 就是这位诗人是否重要 , 是否还没有引起中国读者和中国诗人的注意 。 另一个原因可能是 , 我自己就是一个不善或者不屑“经营”自己的诗人 , 因此 , 我对别的语种中骄傲地待在角落里的诗人有一种亲近感 , 我愿意翻译这样的诗人 , 而不屑于像追星一样去翻译某个“明星诗人” 。 我认为处于遮蔽状态的优秀诗人是最有魅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