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那个写出《城记》的王军,如今在故宫内研究北京城建的密码

王军:读书人一息尚存 , 足矣
本刊采访人员/徐鹏远
发于2022.3.21总第1036期《中国新闻周刊》
“有时候很感慨 , 我这辈子真的就做了一件事 , 有时候不禁想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 我就是这么一个命 。 ”临近黄昏的故宫 , 游人正陆续散去 , 宁静中 , 王军对自己做了这样一个总结 。
这是他到故宫博物院任职研究员的第六年 , 此前他做了24年采访人员 。 三十年时间 , 两个截然不同的职业身份 , 却因为共同的主题“北京城” , 构成了一条连贯始终的人生路径 。
王军大学毕业分配进新华社北京分社的那一年 , 是1991年 。 那也是中国高速城市化的起点 , 作为建设在古都基底之上的首都 , 北京雄心勃勃地开启了对旧城的大规模拆迁改造 。 跑城建口的王军 , 就这样闯入了一个烟尘四起的时代工地中 , 从回眸五六十年代新首都建设的《城记》 , 到反思当代中国造城运动的《采访本上的城市》《拾年》 , 他努力记录着所有正在发生的变化 , 也思考和寻找着一座城市该有的理想样貌 。 眼见一间间老房子倒下、一片片旧胡同消失 , 他常常会陷入痛苦与愤怒中 , 最烦闷的时候 , 他总要去故宫看看 , 以“苍天在上 , 故宫还在”安慰疏解心中郁结 。
2016年 , 王军调入了故宫博物院 。 向时任院长单霁翔报到那天 , 他明确提出自己的研究计划 , 他想钻研紫禁城的时空格局 , 进而解读北京城的价值 。 如今这个计划完成了第一步 , 刚刚出版的《尧风舜雨》 , 以对元大都建筑布局和阴阳法式的探究 , 揭开了古老空间富含的规划思想 。 接下来他还将沿着历史的脉络 , 继续去解开明清时期的北京城建密码 , 题目他已经想好了 , 就叫《紫禁城里的中国》 。
“冥冥之中我觉得是老天爷交给我这个任务 。 ”王军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
王军|那个写出《城记》的王军,如今在故宫内研究北京城建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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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 , 王军在四川理塘长青春科尔寺调查 。 图/受访者提供)
与生俱来的困惑
王军的童年成长于贵州矿区 , 四周被连绵不绝的大山环绕着 。 小时候 , 他经常牵着家里的小狗爬山玩 , 总在想山的另一边是不是有大草原、是不是有天安门 。 等到初中时终于爬到了山顶 , 才发现山的那边还是山 。 时过境迁的今天 , 他喜欢用“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洒脱来描述那种孤身立于群山之中的状态 , 可当初涌上心头的却只有无尽的孤独 , 那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到北京读书 。 梦想最终照进了这个少年的现实 , 他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1987级的一名新生 。
“那会儿对北京一无所知 , 北京老城是什么也不知道 , 到故宫逛 , 三大殿匾上的‘建极绥猷’‘允执厥中’‘皇建有极’ , 不知道啥意思 。 ”回想起与北京初识的样子 , 王军用“野蛮”二字来形容自己 。 在他看来 ,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困惑 。 “这套知识体系对我来说非常陌生 。 我还记得小时候住在工棚里 , 一睁眼就看到天花板上糊的报纸 , 那些大黑体的字看不懂 。 读书之后终于看懂了 , 把我吓死了 , 一串‘打’ 。 所以我这代人实际上内心是很凄凉的 , 因为我们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个破碎的世界、打来打去的世界 。 年轻的时候读书 , 我们自己的文化被掏空了 。 ”
文化启蒙上的先天不足 , 在日后持续地伴随着王军 。 1990年 , 北京作出在全市范围内进行危旧房改造的决定 , 此后十年完成了共计436万平方米的拆迁工作;2000年 , 一份五年改造300万平方米的计划再次发布 , 北京迎来了城市更新的又一波高潮 。 这是王军进入新闻行业以来始终专注的工作内容 , 同时也在他心底内化成了自觉 。 “我面对的是一个重大事件 , 就是北京城会不会从地球上被抹掉 。 我有义务把它记录下来 , 同时也特别想阻止这个事情的发生 。 ”但每及深入阐述旧城价值与保护意义时 , 他总会囿于知识结构的不足 。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干这个事 , 北京城的价值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