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鹿素行|窦兆锐:“日本中华思想”的理论建构与历史影响——以山鹿素行为中心的考察( 三 )


然而 , 就思想内涵而言 , 山鹿素行的礼治主义华夷观与宋明儒学的华夷观没有本质区别 。 如此一来 , 他就遭遇一个尴尬的问题:既然日本也是中华 , 就应放弃自身的政治制度和文化传统 , 全面服膺于中华的“礼乐刑政” , 正如韩愈所言 , “诸侯用夷礼则夷之 , 夷狄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 换言之 , 他必须在日本的中华地位与日本主体性之间搭建桥梁 , 实现“日本中华”的逻辑自洽 。 为解决这一问题 , 山鹿素行进行了两方面作业:其一 , 强调“中庸之道”是一个规范性原则 , 其表现形式和具体内容取决于事物本身 。 所以日本之礼乐政道只需符合“中庸之道” , 其形式内容应适应日本的风土民俗 , 不必与中国礼制相合 。 在他看来 , 哪怕周公孔子执政日本 , 如若违逆日本之俗 , 也会“灾及其身” 。 其二 , 强调日本在“礼治”方面比中国更加优越 。 一是在礼制的传承方面 , 周公之“礼乐刑政”上承三代 , 但在春秋战国以后 , 被诸侯废弃 , “礼书不行 , 式目失却” , 导致中国时常发生君臣颠倒、上下僭乱和朝代更迭 。 日本对先王礼制的传承和发扬 , 贯穿于从神代至近世 , 从未断绝 , 因而得以“代代治平” 。 二是在礼治的践行方面 , 山鹿素行认为君臣有序是礼治之“大纲大义” 。 至明朝时 , 中国已易姓三十世 , 期间“以臣弑君”“以子杀父”“华夷颠倒”举不胜举 , 以致正统不明;日本则自神武天皇以来 , “人皇正统相续” , “不失君臣之道” 。 三是在“中庸之道”方面 , 中国礼制过于奢侈(“过厚”)——“衣裘毳”“食牛羊”“居床榻”“以牲衅庙”“杀牛盟誓”;日本则是由大贤英才“挹其宜制其礼” , 体现了“天地人物事义之中” , 所以“中国之称唯本朝而已” 。
综上所述 , 山鹿素行“日本中华思想”的理论结构由三个部分组成:一是生成论 , 中华与夷狄的“生成”存在根本差异 , 即中华之水土人物得“天地之中” , 因此“四时行而寒暑顺 , 水土人物美而无过不及之差” , 中华之人生而具备感知“中庸之道”的“性心知识”;与之相反 , 生成夷狄的天地之气“偏而不均” , 故而无法感知“中庸之道” , 介乎于人兽之间 。 二是实践论 , 中华感知“天地之中” , 故而产生“圣人之教” , 可制礼作乐;夷狄则唯知“饮食情欲” , 不知礼义 。 三是目的论 , 中华施行“礼治” , 长治久安;夷狄不行“礼治” , 纷乱不息 。
二、山鹿素行“日本中华思想”的特质
如前所述 , 在理论结构上 , 山鹿素行的“日本中华思想”已与中国的“华夷思想”分道扬镳 , 通过对重点概念的重新阐释 , 将中国的“礼教主义中华观”转换为日本的“礼治主义中华观” , 从而将华夷之别的重点从文化转向政治 。 与此同时 , 他对宋明儒学的“中庸思想”加以改造 , 否定其普遍性 , 张扬其特殊性 , 从而使日本在确立其中华地位的同时 , 得以保持自身的主体性 。 那么通过这种理论建构 , 山鹿素行的“日本中华思想”又展现出怎样的思想特质?
其一 , 对“中华”名号的独占性 。 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按照上述“生成论”的阐释逻辑 , 中华之所以为中华 , 是因为水土人物得“天地之中” , 此乃“自然之势” , 而夷狄则“偏而不均” , 其“唯专饮食情欲”的“豺狼之性”“尤难化” , 因此夷狄不可能成为中华 。 此外 , 在得“天地之中”的同时 , 日本水土与中国水土形势不同 。 二是按照“实践论”的阐释逻辑 , 尽管中国水土人物亦得“天地之中” , 但在实践层面 , 不仅先王“礼治”杳然失传 , 而且因屡屡发生君臣凌替、华夷鼎革之事 , 以致中华正统不明 。 日本在践行“礼治”方面比中国更为彻底 , 而且皇统万世一系 , 从未发生弑君篡逆、蛮夷入主 , 因此唯有日本可称为“中华” 。 与此同时 , 日本与中国水土形势不同 , 礼制的具体内容和形式也必然有异 。 根据以上逻辑 , 山鹿素行一方面切断了夷狄通过修习圣人礼教而上升为中华的道路;另一方面 , 在充分利用中国思想资源和话语权威 , 建构“日本=中华”的合理性和主体性之后 , 再以“中华正统”的身份 , 剥夺中国的“中华”资格 , 最终实现日本对“中华”名号的独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