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鹿素行|窦兆锐:“日本中华思想”的理论建构与历史影响——以山鹿素行为中心的考察( 六 )


“日本中华思想”与近代日本的对接绝非偶然 , 主导一系列扩张行为的并非从欧美引进的近代文明和价值观念 , 而是几乎纵贯日本历史的“日本中华思想” 。 这在明治天皇对清宣战(即甲午战争)诏书中表露无遗:“帝国欲启诱朝鲜使其始就列国之伍伴、独立之一国 , 而清国每自以属邦称朝鲜 , 阴阳干涉其内政 , 及其内乱之时 , 借口拯救属邦之难 , 出兵朝鲜 。 朕依明治十五年之条约(中日《天津条约》——引者注)出兵以备变 , 更欲使朝鲜永免祸乱 , 以保将来之治安 , 维持东洋全局之和平……帝国于是劝朝鲜厘革其弊政 , 以内坚其治安之基 , 外全独立之权益 。 ”褪去所谓“东洋和平”“将来治安”的外表装点 , 隐匿在所谓将朝鲜从中国的属国地位中解脱出来 , 进而“帮助”其实现外交与内政近代化一系列说辞背后的 , 与其说是欧美文明的正义感召 , 不如说是建立在绝对差等关系下华对夷的强迫性价值推广逻辑 。 正如山鹿素行将“东夷征伐”“西戎征伐”美化为中华对“识性暴强”“凌犯为宗”“父子无别”之夷狄的“王化”过程:“自是虾夷朝贡不怠 , 教化大行于东方 , 绵绵以至今日 。 ”所谓“使其始就列国之伍伴” , 看似以平等的近代条约体系取代朝贡体系的美好许诺 , 被“日韩合并”的残酷事实戳破 , 其实质即日本的根本目的是建立以日本为中心的近代版“华夷秩序” 。 从“征韩”开始 , 日本当局制造一系列概念舆论:东亚连带、东亚联盟 , 直至所谓“大东亚共荣圈”无不贯穿着以“世界唯一”的“道义国家”日本为中心的华夷观念的处事逻辑:“肇国之精神中 , 皇孙养正与八纮一宇不可分也 , 由此 , 我国以戡定祸乱、确立和平为不可分之国家理念 。 他国之征战未必与基于正义之和平一致也 , 或有以榨取异民族为目的之无名之战 , 或以守中立之和平为国是 , 本正义而为和平体制之建设而战者 , 我国之使命也 。 ”值得注意的是 , 所谓“本正义而为和平体制之建设而战” , 与山鹿所谓“夫征者 , 正其不正也 , 彼不正 , 辄兴兵侵伐之”的逻辑如出一辙 。 如此看来 , 乃木希典在向当时的皇太子、此时的昭和天皇奉赠《中朝事实》时所发出的“将来殿下立万乘之尊 , 此书可供参考之处颇多……奉请精读玩味”的遗训 , 似已为后者付诸实施 。
结语
近世初期 , 日本处于宗教神权社会向世俗社会过渡的阶段 , 如何重建世俗政治秩序和社会文化成为时代问题 。 因此 , 在与佛教对抗中诞生且“体用”完备的宋明儒学 , 成为近世日本解决上述时代问题的首选资源 。 宋明儒学的佛教批判有两个理论基础:一是“圣人道统”与“中华正统”的统一性 , 二是以“中庸之道”为中心的哲学体系 。 这就使日本学者借鉴宋明儒学时 , 一方面要处理“东夷”日本与中华正统(道统)的关系 , 另一方面要对宋明儒学的哲学体系进行相应调整 。 两方面因素既刺激了“日本中华思想”的萌生 , 也构成了这一思想发展演变的理论背景 。 以往研究多关注“日本中华思想”本身 , 对其理论建构则疏于讨论 , 故而对其中蕴含的中华名义独占性、外扩张性特质及其与日本近代思想和政治的关联等重要问题 , 未予充分认识 , 所以本文或许会起到一定的补充和推进作用 。
“日本中华思想”并非单纯的“自—他”认识问题 , 其中蕴含着日本对外来文明的认识和应对问题 。 正如本文所揭示 , 山鹿素行“日本中华思想”的理论基础是他在批判宋明儒学基础上建构的“圣学” 。 也正因如此 , 在日本遭遇欧风美雨剧烈冲刷时 , 他的思想成果及其“当代”价值被井上哲次郎等人“重新”发现 , 对近代日本思想和政治构建产生了深远影响 。 需要说明的是 , 本文对此的揭示 , 仅点描出一条思想伏线 , 意在提示日本近代史研究的展开 , 需注意近代日本与近世日本的历史关联 。 如前所述 , 仅从近代日本武士道、日本对外扩张等课题的研究而言 , 山鹿素行就是一个关键性要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