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舸澜|道家“无为”思想与现代科学的融合之道( 二 )


森舸澜:情况还是不太乐观 。 我觉得这是由于大学校长、教务主任甚至系主任之间的想法有矛盾而导致的 。 在大学高层 , 大家一直在提倡跨学科 , 认为这是一件很棒的事 。 而实际上 , 招聘、升职等很多现实问题都摆在面前 , 所有影响你职业生涯的因素都取决于不同学科的内部评价 , 学科内部对于研究方法及相关问题通常都很保守 。
当我在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带研究生时 , 在这一点上就很难达到平衡 。 一方面 , 我希望我的学生能够学习和运用跨学科技能 , 同时也希望他们能够顺利就业 , 看上去像传统的汉学家 。 然而 , 问题就在于 , 真正影响人们的是跟聘用和任期有关的决定 , 这种情况很受单一学科的限制 。 此外 , 做跨学科的工作得不到奖励 , 我本人就有这个问题 。 不过幸运的是 , 在完成了很多常规工作并获得终身教职后 , 我就开始从事跨学科领域的工作了 。 我撰写了《无为:早期中国的概念隐喻与精神理想》 , 在这本书里加上了一些隐喻理论 , 读起来会有点“怪” , 不过不算太出格 。 随后我出版了《论语》的英译本 , 并提供了注释 , 这对于汉学家来说也很自然 。 正是由于取得终身教职 , 我才有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重新提升自己 , 大概用了五六个年假重新学习了社会心理学和认知科学 。 这也许就是得到终身教职的意义吧!
赵静一:您认为中国哲学和当代科学可以建立怎样的联系呢?2000多年前战国时期的思想言论和当代科学之间建立怎样的关联 , 才算有效而可行呢?
森舸澜:我们可以向科学界人士展示 , 他们在实证研究中遇到的问题 , 实际上早在中国早期的儒家学说里就已经给出了解答 。 说到道德心理学(moral psychology) , 你可以看到一种有趣的趋势 , 那就是人们越发关注这一学科了 。 之前 , 人们了解的只有道义论(deontology)和功利主义(utilitarianism)两种道德理论 。 后来人们逐渐发现 , 人实际上还是理性的 , 他们的道德动机来自情感 , 而且看上去并不只有一种道德情感——有多种道德情感覆盖不同的场域 , 如同情心、同理心、正义感等 , 每一种情感似乎都有自己的触发点以及独特的表现 。 同时 , 这似乎还有很多未经引导的情感也有一定作用 , 而且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来培养这些情感 , 比如榜样示范、音乐 , 还有所谓的“礼” 。 所以从实证方面来说 , 人们正在重新探索发现美德伦理学 , 特别是道德心理学 , 这和《孟子》里面的思想很贴近 。 事实上 , 很多不同的道德情感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培养起来 , 这听起来很像孟子“四端”的比喻 。 我想强调的是 , 这些关于人类心理方面的发现 , 实际上和早期中国思想中构建的人类思维模式十分相似 。
超越东方主义的误读
赵静一:您的著作《早期中国的身心观念:超越东方主义和整体主义的误读》 , 证实“中国思想不存在身心二元论”这一论断实为谬论 。 同时指出 , 文化本质主义和东方主义 , 即将中国视为一个陌生而具有异国情调的“他者” , 存在诸多问题 。 您认为这种倾向从何而来?为什么人们会相信在中国没有身心二元论?
森舸澜:对西方学者来说 , 中国一直被视为一面镜子、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 在书中 , 我追溯了这种把中国描绘成异国他乡的历史——这里的一切都是欧洲所没有的 。 我们可能更熟悉这种表达方式的负面说法:如黑格尔认为中国“没有历史”——中国没有对立(tension) , 所以什么都在原地踏步 。 不过也有积极的东方主义者 。 像莱布尼茨和伏尔泰这样的人 , 他们认为中国是完全不同的 , 相比欧洲它甚至更好 , 我们可以向中国学习 。 比如 , 伏尔泰希望我们不再信奉上帝 , 不要把我们的伦理观依附于宗教 。 有人说 , 如果你不信上帝 , 就没有道德可言 , 会导致礼崩乐坏 。 他说 , 不 , 你看看儒家 , 他们是世俗的 , 没有所谓的“上帝”可言 , 但他们同样保持良好的道德水准 。 对伏尔泰来说 , 道德不依赖于对上帝的信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