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衣|破碎亦重生——读《铁袈裟》( 三 )


社会学家米歇尔·德赛图(Michel de Certeau)认为 , 人们通过捡拾碎片(debris and fragments)来制造一个地方的传说和记忆 , 从而认识和感知这个地方(De Certeau,The Practice of Everyday Life,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8,pp.105-110) 。 而选择捡拾哪一块碎片 , 也许并不只是机遇性、个人性的问题 , 正如铁袈裟的故事所示 , 这种选择也受限于不同时期集体性的知识体系 。 仁钦在大观四年(1110)写的《灵岩十二景》诗中捡拾起了十二片灵岩寺的碎片 , 涵盖该寺十二处古迹、圣迹、圣物和多种自然景观 , 铁袈裟即其中之一 , 这在很长的时间里构成人们对于灵岩寺的基本认知 。 而这一中国文人的集体性知识在20世纪初受到现代学术体系的挑战 , “美术”的概念和新的知识分类开始赋予人们新的眼光看待灵岩寺 , 在这个新体系中“铁袈裟”已无处安放 。 因而在20世纪初欧洲和日本等地的外国学者造访灵岩寺时 , 他们捡拾的碎片中已不见铁袈裟(pp.196—201) 。
如果我们把《铁袈裟》看作一次对于物的拍摄 , 全书或许可以被理解为一个镜头不断拉远的过程 。 在“正编”铁袈裟的故事中我们看到的是对碎片极为精彩的超细读 , 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作者对铁块上铸造痕迹的描述:“‘铁袈裟’表面还可以看到铸造时留下的气孔 。 在左边缘 , 明显保留有‘粘砂’的现象 , 即融化后的砂子粘滞到铁表面的痕迹”(p.29) 。 到了“外编”第三篇六舟的锦灰堆 , 我们看到的是物的集合 , 如果我们像六舟的朋友们那样“着眼于对作品整体性的观察……只用眼睛的余光 , 看到一片朦胧玄奥的黑色”(p.322) , 那么一切纷纷扰扰的历史碎片都仿佛成为一个整体 , 幻化为对于时间、对于过去的整体性感受和认知 。 而到了全书的最后一篇 , 我们的镜头则退到了一个距离物无限远的位置 。 该篇用当代艺术家徐冰的著名作品《何处惹尘埃》来结尾 , 这件作品用的主要材料是“9?”事件后艺术家在纽约世贸中心大楼废墟附近收集来的尘土 , 如郑岩所述 , 该作“将碎片的概念推向了极致”(p.344) 。 而面对尘土 , 面对徐冰“本来无一物 , 何处惹尘埃”的质问 , 郑岩开始反思全书对于物的执着(p.9) 。 与前面的章节不同 , 他从徐冰的作品中更多获得的是关于物的终极思考 , 那些平铺在美术馆地面上的尘土 , 仿佛是我们退到浩瀚的宇宙中俯瞰地球所见之万物 。 “万物生于尘土”(p.353) , 万物也终将归于尘土 。
“正编”开头作者曾论及“袈裟”一词的含义 , 其中说到袈裟也被称作为百衲衣 , “意为捡拾被抛弃在粪土尘埃中的碎衣破布 , 洗涤缀合而成”(p.26) 。 而《铁袈裟》不就是作者捡拾被遗忘、被丢弃的破碎之物 , 从而拼合成的著作吗?这么说来 , 《铁袈裟》大概就是郑岩缝制出的一件袈裟吧!(责编:孙小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