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论|读懂现代诗,生活是渡口( 二 )


当对朝九晚五的生活感到单调乏味时 , 人们会通过旅行来给熟悉的生活注入新鲜感 。 这一诗化结构 , 就是许多人喜欢引用的那句话: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 , 还有诗和远方 。 试想 , 如果没有“眼前的苟且” , 远方还有诗意吗?诗化必须建立在对眼前熟悉事物的厌恶上 。 以为草原才有诗意的人 , 可以问问牧民 , 大城市是不是对他们更有吸引力?牧民眼中的草原 , 与城市人眼中的眼前 , 一样都含着过于熟悉带来的苟且 , 都需要远方带来诗化的浪漫 。 这样就谈到了诗意的核心 , 草原、大海、雪山等 , 并不含有什么诗意 , 诗意来自人们看它们的眼光 。 我将之表述成 , “诗意不来自世界 , 而来自诗人的注视” 。 简单说 , 某个事物有没有诗意 , 取决于你能否用新的眼光看它 , 能否把旧眼睛换成新眼睛 。 对常人 , 换一双新眼睛看世界 , 实在太难 , 他们就做比较容易的事:眼睛还是旧眼睛 , 但把旧眼睛看的旧事物 , 换成新事物 。 比如 , 旅行就是把近处的旧地 , 换成远方的新地;梳妆打扮是把眼中的旧人 , 换成新人;节日是把单调的旧日 , 换成新奇的新日 。 这种诗化 , 因为人人想得到也做得到 , 并不稀罕 , 我称之为“集体诗化” , 就是被大家归为鸡汤的那类诗化 。 诗人的诗化 , 是迎难而上的 , 他们会逼迫自己“换眼睛” , 用一双崭新的眼睛看旧世界 , 令原本苟且的旧世界 , 也像远方的草原、大海一样 , 变得诗意盎然 。 我称这种诗化为“独特诗化” 。 集体诗化也好 , 独特诗化也好 , 都遵循“熟悉中的陌生”这一诗化结构 。 一旦看出集体诗化与独特诗化是同源的 , 人们就会恍然大悟 , 原来诗与生活挨得这么近!
当然 , 如果没有切实可行的方法 , “换眼睛”也会成为空谈 , 仍是天才之辈的独门绝技 。 为了让普通人也能“换眼睛” , 我归纳出了错搭的四种方法 。 简单说 , 如果把两个不搭界的旧事物 , 比如 , “杯子”和“嘴” , 错搭成一个新事物“杯子的嘴” , 你再看杯子 , 眼光就变了 , 你眼中的杯子不再是原来的杯子 , 杯口多了嘴的特性 。 我有句诗 , “蝴蝶是秋天不肯落地的落叶” , 蝴蝶与落叶本不相干 , 一旦把它俩错搭 , 你眼中的蝴蝶就不再只是蝴蝶 , 它好像还背负着落叶的夙愿 , 模样也成了最绚烂的落叶 。 马铃薯兄弟有首诗题为《深夜我听到剑在墙上鸣》 , 诗题本身就是诗句 , “剑”与“鸣”本不相干 , 可是一旦错搭成“剑在墙上鸣” , 读者眼中的剑 , 就成了可以鸣叫的生命 。 剑本身没有变 , 变的是读者看待剑的眼光 。 可以发现 , 错搭产生的新事物 , 是现实中没有的 , 依赖人的主观想象 , 因新奇、陌生 , 就比现实中的事物 , 诗意要浓烈 , 我称之为主观意象 。 这样错搭产生的主观意象 , 把集体诗化与独特诗化合二为一了 。 一来 , 旧事物“杯子”“蝴蝶”“剑” , 分别换成了新事物“杯子的嘴”“蝴蝶是落叶”“剑在墙上鸣” , 类似集体诗化;二来 , 读者依照错搭出的事物 , 再看杯子、蝴蝶、剑 , 眼光会大变 , 这又类似独特诗化 。 这里面就藏着初学者与诗人可以各取所需的写诗和读诗方法 。
拥有了写诗的眼光
会读出诗里藏得很深的东西
郑愁予的诗《北峰上》中 , 有如下几句——
归家的路上 , 野百合站着
谷间 , 虹搁着
风吹动
一枝枝的野百合便走上软软的虹桥
便跟着我 , 闪着她们好看的腰
前三行描述的 , 都是现实中的意象 , 我称之为客观意象 。 这些意象 , 我们在生活中常接触 , 不会觉得有什么新奇 , 导致诗意很淡 , 单靠它们很难撑起一首诗 。 这时诗人就不自知地 , 召唤来诗意更浓的主观意象(最后两行) , 该主观意象用的错搭手法 , 没超出我归纳的四种 。 将野百合与天上的彩虹错搭 , 造出现实中没有的新事物:野百合走上虹桥;野百合跟着我 , 闪着腰 。 让野百合走上彩虹 , 与人把北斗七星看作整体 , 如出一辙 。 山上的野百合 , 可能视觉上与山谷里的彩虹相触 , 实际上相隔很远 , 但诗人想象两者相连:野百合正走上彩虹搭成的桥 。 同样 , 北斗七星彼此相距遥远 , 并无关联 , 是人凭着视觉印象 , 一厢情愿地把七星臆想成一个整体 。 诗人臆想出的主观意象 , 读者在现实中不会接触到 , 自然就显得新奇、陌生 , 写进诗中就感觉诗意浓烈 。 拥有了写诗的眼光 , 再来读诗 , 原来藏得很深的东西 , 就一目了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