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论|读懂现代诗,生活是渡口( 三 )


一首诗 , 能否光用主观意象写成?或光用客观意象写成?我认为 , 不是谁可以说了算 , 不是哪个诗学可以说了算 , 而是人性说了算 , 人性常比诗人、诗学家更深思熟虑 。 诗意(熟悉中的陌生)既然来自人性的悖论(或叫人性的辩证法) , 人性必然会对整首诗的诗意横加干涉 。 比如 , 全部用主观意象写成的诗 , 因完全拒绝熟悉 , 令读者接触的全是虚构的陌生事物 , 这种只纵容人性悖论中冒险一方的做法 , 必然会激起人性寻求安全的反应 , 其结果是 , 读者会对诗作产生畏难、排斥心理 。 反之 , 全部用客观意象写成的诗 , 因完全拒绝陌生 , 只纵容了人性悖论中的安全一方 , 必然会激起人性寻求冒险的反应 , 读者就会嫌诗作缺乏新鲜感 。 我很喜欢育邦的《我认出了我的一位父亲》 , 该诗最后一节 , 颇能说明诗中的人性法则——
我从火苗中走出来
我认出了我的一位父亲
他提着一桶水
是的 , 他要浇灭我
第一行是主观意象 , 因现实中不可能有这样的场景 , 此行满足了人性中的冒险需要 。 第二、三行是客观意象 , 现实中常见 , 此两行就安顿了人性中的安全需要 。 第四行是主观意象 , 却并未使人眼花缭乱 , 可以看作第一行主观意象的生发 , 因为有“我从火苗中走出”这件事 , 才会生发出“要浇灭我” 。 此节客观意象与主观意象的平衡 , 显现出了“熟悉中的陌生”这一悖论机制 。 主题上“我”与“父亲” , 还构成一个对立隐喻 , 算是“弑父情结”的余火 。 “火”里栖息着“我”青春的愤怒、叛逆 , 与父亲已释怀的中年形成对立 , “浇灭我”成了父亲不一定能实现的愿望 。 这一既亲又隔膜的情感悖论 , 与主、客观意象的悖论一起 , 成就了这节诗的高明:既简单又复杂 , 既及物又深邃 。
当你读到“当叶片像一句话被春风召回”(胡弦《饮茶经》)“月亮/成了胃里正在溶解的/滋滋作响的药片”(汗青《古河夜游》)“试着用雪花给你的影子化妆”(沈畅《日历》)等这类新奇的诗句 , 如果知道它们与下棋、球赛中的悖论机制同源 , 都是人性悖论需求在当代的显现 , 如果知道人们出于本能 , 会给难解的象棋残局留下琢磨的激情 , 那么你就不用担心 , 读者也会给包含相同悖论机制的这类现代诗 , 留下反复琢磨的激情 。
(作者系诗人、小说家 , 南京理工大学副教授 , 著有《第十一诫》《月亮已失眠》《一寸师》《意象的帝国:诗的写作课》等)
《中国教育报》2022年04月15日第4版
【悖论|读懂现代诗,生活是渡口】作者:黄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