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2《十月》·大地之事|刘东黎:荒野启示录( 四 )


1620年 , 当清教徒移民为寻找他们的迦南圣地而抵达美洲大陆 , 抵达那片“荒凉险恶、满是野兽和野人的荒原”时 , 荒原文学传统也由此在北美落地生根 。 文学中的荒原不仅仅是生活层面上的 , 不仅仅是“森林的代名词” , 更多地成为精神道德的喻体 。 南北战争的炮火留下一片满目疮痍的废墟和一无所有的荒原 , 但严苛的环境洗去了生命中的不洁之处 , 贯注了自然蛮荒的生命力 。
3
荒野不仅仅是生态学和地理学命题 , 同时也是哲学命题 。
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指出 , 只要我们处于安全地带 , 原始自然的可怕景象越是恐怖 , 就越是引人入胜;我们之所以愿意把某些事物称之为崇高 , 是因为它们把心灵的力量提高到超出日常中庸的层面 , 并让我们内心深处与奇山险壑或大自然的狂暴声响相呼应 。 在令人心生恐怖畏惧的不毛之地 , 在原生态的自然荒野中 , 更映射出对崇高感与自然美学的追求 , 也使人类的自然观念走向更为丰富的精神维度 。
荒野是一个“被人类感知赋予了崇高含义”的整体 。 我们全部的生存环境 , 无不依赖于当初造化伟力的雕琢 , 冰川在陆地上恣意流动 , 夷平乱石 , 刨铸地表 , 打磨沟壑 , 为湖泊创造出盆地 , 为溪流创造出河道 , 为森林、花园和草甸创造出新的土壤 。 大自然造物时创造的一切 , 无不神奇而恰到好处 。
“在我们脚下和周围的巨大空间里 , 心灵几乎无法平静安放 , 完全被体型巨大和外表有趣的物体所占据 , 心灵在理解这一切时 , 感到无望的迷茫……一切都是最好的 , 超出人类智力所能理解的范畴 。 ”(美国地质学家克劳泽·达顿《(科罗拉多)大峡谷地区的第三纪历史》)如果有一天 , 人类文明的痕迹消失殆尽 , 荒野自然中的海岬、岩石仍将依然屹立 , 沉默地彰显大自然永恒的力量 。 那令人敬畏、崎岖陡峭、让人类难以消受的崇高的“壮美” , 正来自荒野 。
江河的奔涌、风暴的肆虐、波涛的拍击以及植物汁液的向上输送 , 所有这一切自然风景和精神的终极 , 更加直观地令人感受荒野的奥秘与伟大 , 具有一种大静谧和大安详的初开之气 , 一种洗尽铅华、震撼心灵的力量 , 那是大自然心脏充满力量的律动 , 与粗莽的洪荒往事相比 , 音乐、文学甚至宗教都变成了黯然失色的形式与象征 。
梭罗曾说:“荒野里才有自由和永生 。 ”他把原始、野蛮、活力、强悍的荒蛮精神之生长 , 视为人类文明走向更新的开端 。 作为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诗人之一 , 斯奈德则更进一步 , 他自称是现代文明中“荒野的代言人” , 他甚至将梭罗所提倡的“在荒野中保护世界”的思想做了进一步阐释:“荒野不只是‘保护这个世界’ , 它就是世界 。 ”斯奈德长年居住于内华达山岭北坡 , 与周围的黑橡树、香杉、马杜纳木、绿枞、黄松为伍 , 在荒野中 , 他觉得自己才能“作为一个诗人沉淀下来” 。
1869年6月 , 约翰·缪尔独自在美国西部山区徜徉 。 阳光洒落在苍郁的松树上 , 高山鹑与知更鸟在桤木的树冠上歌唱 , 万物无心 , 却又愉悦无比 。 “我仿佛被融化、吸收 , 我生命的脉搏跳动着去了我也无法知晓的地方 。 生命似乎已经无所谓长短 , 我们仿佛和树木星辰一样 , 不着急赶时间 。 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 一种实质上的永生 。 ”约翰·缪尔一生为荒野保护奔走呼喊 , 以荒野为出发点 , 来倡导他的生态观点 , 并将荒野保护推进到一个完全不同以往的崭新阶段 。
哈德逊河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 , 泛起千顷流金 , 水面上倒映着裙带一样的远山轮廓 。 河对岸是绿茵茵的泽西乡村 , 北面是放牧牛群的富饶平原 , 水天相接 , 视野开阔 。 南面穿过树林 , 走到尽头 , 就能眺望到纽约城的屋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