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工|如果你看见过我曾见到的……

因同学在朋友圈推荐 , 鬼使神差地下单购买了娜塔莎·沃丁的《她来自马里乌波尔》 。 收到书的时候 , 我甚至都没听说过马里乌波尔这个地名 。 第二天 , 网上铺天盖地的消息传来:打仗了 。 就在那里 。
仿佛隔着显示屏 , 就能闻到远方的硝烟 , 同时 , 我被作者带入遥远的故事中 。 沃丁是一位德国作家 。 《她来自马里乌波尔》中的“她” , 是作者的母亲 , 曾是纳粹“东方劳工” , 36岁投河自尽 。 作品中的“我”像盲人一般 , 从虚无中 , 摸到一点枝叶 , 慢慢地 , 摸到母亲家族的全貌……
纳粹德国的“东方劳工” , 如同马里乌波尔这个地名一样 , 我之前闻所未闻 。 “东方劳工中的绝大部分是乌克兰人 , 他们被视作最低等的斯拉夫人 , 在纳粹种族等级制度里 , 比他们更低级的只有辛提人、罗姆人和犹太人 。 ”
作者的母亲说:“如果你看见过我曾见到的……”我们不知道 , 她在卑微的一生里“曾见到”什么——我想说是她苦难的一生 , 可是“苦难”太宏大 , 她瘦小的身体担不起 。
作者的母亲却有个显赫得让人目瞪口呆的家族 。 有意思的是 , 可以迅速证明母亲身份的 , 不是财富 , 而是“母亲”的姑母“是一位毕生致力于社会平等的斗士” , “母亲”的父亲是“最早的布尔什维主义者 , 他因为信仰被沙皇政权流放二十年之久” 。 母亲的姑母和父亲 , “一对为社会平等而抗争的兄妹 , 为团结被沙皇政权压迫的人民和废除贵族阶级而奋斗 , 而他们却出身于这个阶级” 。
而“母亲”何以成为“东方劳工”?“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 战争中的母亲和德国占领者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 。 ”“母亲”的哥哥姐姐都享受过优越的条件 , 而“她在内战、恐怖、饥饿和迫害中出生” , 在纳粹占领下 , “她别无选择” 。
这让人不禁想起史景迁《王氏之死》那本书的副题:“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命运” 。
在历史夹缝中生长的小人物 , 命运会被每一件小事摆弄 , 除了跌入历史的深渊 , 她别无选择 。 ——无论有过多么辉煌的家世 , 无论家人有过多么惊人的经历 。
除了结婚证、照片和圣像 , “母亲”什么都没留下 , 作者通过网络 , 一点一点 , 搜寻母亲的身世 。 作者一直“在场” , 她甚至不断展示此刻的生活和写作 , 她不是局外人 , 她没有跳脱 , 没有想创造更宏大的主题的愿望 。
她引出一段历史 , 她又是历史的一部分 。
对于历史的追寻 , 不是作为作品的线索而存在 , 它是这个家族的现实 , 与家族的历史形成了作品的复调 , 她“对母亲的寻找和乌克兰的新一轮军事冲突同时发生” 。 这是2014年 , “战火很快蔓延……烧着的第一栋房子偏偏是建在我的姑婆瓦伦蒂娜创办的女子文理中学原址上的那栋 。 乌克兰媒体报道称该处是‘三次着火的房子’” 。
前两次着火 , 一次是房屋“在内战的战火中烧毁” , 一次是德国占领者“为了毁灭此地作为遣送(东方劳工)机构的证据” , 撤退时一把火烧了 。
历史一重 , 一重 , 又一重 。 每一重 , 都火光四起 。
在这部作品中 , 我们看到的 , 不再是一将功成 , 而是万骨如何凋零 。 我们看到的 , 是个体的命运、小人物的命运 , 以及他们在大历史中如何被瞬间抹去 。 它抹去母亲这样的“弱者” , 也抹去另外一些“强者” 。
时间形成巨大的黑洞 , 吸走所有的青春、所有的光阴 , 吸走所有的纷争、所有的战火 , 吸走了所有的大人物、小人物 。
黑洞坚硬的外壳 , 就是大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