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文|新出曾伯壶铭文“壶章”考( 二 )


曾伯于壶铭所显扬之“章” , 乃“先民”之所尚 。 这里的“先民” , 金文未见 , 但观之典籍 , 当具有特殊涵义 。 《尚书·召诰》云“相古先民有夏” , 《诗·小雅·小旻》“匪先民是程” , 《诗·大雅·板》“先民有言:询于刍荛” , 《诗·商颂·那》“自古在昔 , 先民有作” , 《左传》哀公十五年“先民有言曰:无秽虐士” , 这些记载中的“先民”涵义类似 , 均非普通民众 , 而是指民之贤者 。 曾伯壶铭文中 , 曾伯所列自身的文治武功、治国方略及德行 , 其背后所蕴含的价值观念 , 正是“先民”所秉持、崇尚的 , 优秀统治者所拥有的政治品质 。 曾伯之所以要强调“壶章”乃“先民”所尚 , 一方面说明自身功绩乃是继承先辈所得 , 另一方面也有自比前贤、夸耀自身功绩的意味 。
“壶章”这一表述 , 其实展现出了东周青铜器铭文的新特征 。 结合其他彝铭资料与传世文献可知 , 东周时期青铜器“自我铭功”的功能日趋凸显 。 《礼记·祭统》记载:
夫鼎有铭 。 铭者 , 自名也 , 自名以称扬其先祖之美 , 而明著之后世者也 。 为先祖者 , 莫不有美焉 , 莫不有恶焉 , 铭之义 , 称美而不称恶 , 此孝子、孝孙之心也 , 唯贤者能之 。 铭者 , 论撰其先祖之有德善、功烈、勋劳、庆赏、声名 , 列于天下 , 而酌之祭器 , 自成其名焉 , 以祀其先祖者也 。 显扬先祖 , 所以崇孝也 。 身比焉 , 顺也 。 明示后世 , 教也 。 夫铭者 , 壹称而上下皆得焉耳矣 。
依此记载 , 子孙在钟鼎之器上镌刻祖先功烈 , 既显扬孝道 , 又垂范后世 。 这更符合西周铜器的特点与功能 。 西周青铜器铭文中虽不乏作器者功绩之记载 , 其重点却在于颂扬宗族祖先 , “祭器”的性质比较浓厚 。 到了东周时期 , 贵族在彝铭中多进行自我称扬(如本铭通篇自矜之辞) , 原本用于夸耀祖先的溢美之词被用于形容作器者自身 , 在这一过程中 , 青铜器“自我显扬”的特征逐渐凸显 。 《左传》襄公十九年载:
季武子以所得于齐之兵作林钟而铭鲁功焉 。 臧武仲谓季孙曰:“非礼也 。 夫铭 , 天子令德 , 诸侯言时计功 , 大夫称伐 。 今称伐 , 则下等也;计功 , 则借人也;言时 , 则妨民多矣 , 何以为铭?且夫大伐小 , 取其所得 , 以作彝器 , 铭其功烈 , 以示子孙 , 昭明德而惩无礼也 。 ”
臧武仲在批评季孙作钟行为时 , 提到天子、诸侯及大夫铭功的不同内容 , 这在当时社会未必如此严格遵行 。 但此记载反映出 , 春秋贵族群体盛行在铜器上铭功 , 镌刻内容包括“令德”、“言时计功”和“称伐”等 。 又如《国语·晋语七》“既弑厉公 , 栾武子使智武子、彘恭子如周迎悼公”章记载晋悼公任命魏颗之子令狐文子时称:“昔克潞之役 , 秦来图败晋功 , 魏颗以其身却退秦师于辅氏 , 亲止杜回 , 其勋铭于景钟 。 ”这里魏颗的战功被专门记于景钟 。 青铜器的“铭功”功能到战国时期更为明显 。 战国晚期中山王方壶铭文(《集成》09735)云:
因载所美 , 昭犮(跋)皇功 , 诋燕之讹 , 以憼(儆)嗣王 。 ……呜呼!允哉若言 , 明犮(跋)之于壶而时观焉 , 祗祗翼翼 , 昭告后嗣 , 唯逆生祸 , 唯顺生福 , 载之简策 , 以戒嗣王 。
铭文显示 , 作器者中山国君任用贤臣 , 在平定燕乱中立下大功 , 故而要立言于壶 , 使功烈彰显 , 使时人观之 , 使后继者引以为训 。 铭文中 , “昭跋皇功”、“明跋之于壶”均指将其言著之于壶以显大功 。 战国早期羌钟铭文“用明则之于铭”(《集成》00157)一句涵义与之相近 。 可见 , 传世文献和金文材料表明 , 著己功于铭乃当时的社会风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