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之薰】重读宋玉,发现“自己的园地” |李荣

|【南风之薰】重读宋玉,发现“自己的园地” |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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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叔 摄于2022年4月11日晚静安区胶州路
楚辞中传为宋玉作的短篇 , 有一首为《对楚王问》 , 入萧选的卷四十五“对问、设论、辞、序上” 。 旧课读用的有名本子《古文观止》 , 亦选有此篇 。 如今 , 此一对问之为有名 , 全在于它是我们习用的曲高和寡、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这些成语的出处 。
成语被抽离出来习用 , 会遗落不少东西 。 拿“其曲弥高 , 其和弥寡”这一个曲高和寡的常语来说 , 放回原语境一比较 , 便明白如今我们习知的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这两个曲之高下的极端 , 原来却是有更多的比较的层次 。 对问之原文中曰:“客有歌于郢中者 , 其始曰下里巴人 , 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 , 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 , 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引商刻羽 , 杂以流徵 , 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 。 是其曲弥高 , 其和弥寡 。 ”那么 , 在下里巴人这个最下之曲的上面 , 尚有阳阿薤露的次下之曲;而在阳春白雪的高曲之名上面 , 更有“引商刻羽 , 杂以流徵”的最高之曲 。 我对五音二变只有纸面的认识 , 日常翻读古籍知道商音主秋 , 或有凄厉的况味;羽音主冬 , 或有冬藏之深厚 。 引商刻羽之“引”与“刻” , 有点在原有音色上再加以引延或者峻刻加强 , 而整个又以流动的徵音来杂融起来 , 不知这样的理解是否正确 。
这次偶取宋玉的“对问”重读一过 , 不知何种缘由 , 在上下文意里注意到了一连串的几个以前读时都是轻轻略过的字眼:“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中的“遗”与“誉”两个字;上引“下里巴人”云云这一段中“属而和者”之“属”与“和”两个字;“夫蕃篱之鷃 , 岂能与之(凤皇)料天地之高哉?”中的“料”字;“夫尺泽之鲵 , 岂能与之(鲲鱼)量江海之大哉?”中的“量”字;以及“夫世俗之民 , 又安知臣之所为哉?”中的“知”字 。
其实 , 这几个字眼也别无什么深义 , 只是偶然贯联着一看 , 借用过来做成只有自己能够懂得的“字诀” , 生发出一些别样的想法罢了 。 属而和 , 不过是能够聚在一起而有所应和;料与量 , 《说文》段注里说得明白:“量者 , 称轻重也 。 称其轻重曰量 。 称其多少曰料 。 其义一也 。 知其多少 , 斯知其轻重矣 。 如稻重一 为粟二十斗是也 。 引申之 , 凡所量度豫备之物曰料 。 ”本来 , 属而和者无论多或者少 , 都是可以各属其属、各和其和的 。 蕃篱之鷃即使难料天地之高 , 那也无妨就料量自己的“蕃篱之下”;尺泽之鲵难量江海之大 , 那就料量自己的“尺泽之小” , 别无什么关系 。 世俗与圣人 , 知与不知 , 倒也无妨如知堂早年文集序言中所说 , “这些都是很好 , 但我们还不如去耕种自己的园地 。 ……所谓自己的园地 , 本来是范围很宽 , 并不限定于某一种:种果蔬也罢 , 种药材也罢 , ——种蔷薇地丁也罢 , 只要本了他个人的自觉 , 在他认定的不论大小的地面上 , 应了力量去耕种 , 便都是尽了他的天职了 。 ”
天地如此之广大 , 我们每个人无论“属、和、料、量、知”有多大的不同 , 按照理想来说 , 总可以各自有一个自己的角落 , 各有自己的生活与爱好 , 各自都没有什么妨害与比较 。 如果偶或人们在生活与爱好上有可以共通或者互助的地方 , 那么彼此满心欢喜地互相交谈往来 , 有所呼应 , 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 而日常却仍然是耕种着自己的园地 。 然而人性或者生活的本来却可能并非能够如此设想 , 只要人们互相之间难属、难和、难料、难量、难知 , 往往就容易如这篇“答问”开头所说的 , 在彼此的眼光中认对方为“有遗行”及“不誉之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