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向习以为常发问 以凡人之心做梦

凡人|向习以为常发问 以凡人之心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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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凡人之梦》◎刘婧
从剧场出来,再次踏入这个盛夏的夜晚时,我浑身冰凉,好像刚刚完成一场马拉松,体力的竭尽和精神的狂喜将我包裹。在陈思安创作的新戏《凡人之梦》于北京歌德学院首演的晚上,我想起2020年9月,以“当下与回响”为主题的第三届声嚣剧读节结束的那个晚上同样令我激动。
当时我们编辑部正在筹备一本书,由24组征文作品组成,全部创作于2020年,作者们因为同处这个特殊之年而写下了相似的境况。那本书的组稿非常困难,没有任何一件事、一个人或一种状态,让我觉得像2020年的人与事那样如此难以被书写、表述。
在“声嚣之夜”我仿佛听到了一种与2020年交谈的新的语言。面对眼前坚如磐石、迫在眉睫的现实,有人找到了开凿它们的工具,并让这一过程变成和美与痛苦交织的、震撼心灵的事物。
《凡人之梦》延续了我彼时的震撼,那个被反复讨论但极难有所进展的“当下创作的可能性”,在这里真实地跨出了一步。
七个故事,从一个男人失去“飞翔的梦”开始,到一群被迫从梦中醒来的人结束。一对年轻的夫妻在燕郊买房成家,这却成为好梦结束的地方;两个每天骑摩托往返燕郊和北京的男人在高速路上相遇,分享通勤之旅中那些临近死亡的瞬间;一个女人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蜗牛似的人,而当她把背上的房子剥下来时,也用尽了所有的气力;一个留守北京周边的小女孩,把自己挂在晾衣架上,思绪天马行空,前来营救的邻居们构成一幅迷你众生相;午夜回家的女人,有着痛苦的秘密和醒目的倔强,与一个拼车司机说起了自己的梦境;在一场似梦非梦的情境里,人们夸夸其谈,生活里种种隐秘的不堪藏在话语的缝隙里,最终长途公交司机的一句“大家拿一下身份证,下车挨个刷一下”的敦促声把梦戳破……
一开场,舞台的屏幕上放映着一些影像,从行驶着的摩托车上拍摄的高速公路上的车流,北京周边的小区里往来的人流和宠物,检查站查验身份证的机器……舞台上,演员举起手中的气球,影像投在气球表面,画面在两种平面上交映,就好像现实世界是平的,而梦境着陆在一个球面。就这样,凡人之梦开始了。
其中,第三场戏《蜗牛建筑之梦》最像梦境。全场暗灯,只在舞台的一角,三根灯管发出幽蓝的光,一个女人的独白声在空气里扩散。有朋友说这一场的设计似乎在让我们进入梦的状态,但我完全被独白的冷峻、残酷和优美打动,我开始想象这些文字落在纸面上,被当作阅读而不是观看的对象时,同样拥有迷人的魅力。
不过,《凡人之梦》于我而言最大的魅力不是这些,而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精确性。这包括数字、事实上的精准——精准到要去分辨铃木R600和R1000的区别,本田的摩托适合什么年纪的人开,Java和Golang的程序员谁更年轻,拼车收费的价位是怎么定的……这种精准离不开整个剧团的共同努力,但它的起点是编剧的田野作业。从2020年8月开始,陈思安围绕京津冀“跨城生活”人群进行调研,以真实的生活素材为创作基础。还有另一种精准,是文本中那种难得的现实感带来的。《凡人之梦》从丰饶的当下生活中汲取养料,它们不仅是故事的素材,也是创作者观看、描述、安放自身位置、与世界相处的方式,这让其编织的一场场梦真实、可感、强韧。
《凡人之梦》选择了一个困难的“选题”,它典型、重要、当下、与众人相关,它是一个小小的社会切面,它牵扯着宏大的时代背景,又是众多细小的决策与变化的结果,它就是许许多多人真实的生命经验。它被分解为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状态:长途通勤中的片刻休憩,加班后午夜归途中的一次性骚扰,一场场彼此消磨的争执和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