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江|施蛰存先生的名号和“四窗”| 张文江( 二 )


梅影轩主、碧桃花诗室主,为先生中学时代所拟,后来不再使用。梅冬而桃春,为先生少年时的文艺之心,引导他走上文学道路。这两个号,或对应他的小说诗文创作。小说集中在早期十年(1926—1936),初试笔,才气发扬,为世所惊艳。而诗文则延续一生,晚年的《浮生杂咏》八十首,深沉隽永。辍笔未写的二十年“可喜、可哀、可惊、可笑之事”(《附记》),或暗用《老残游记二编》序言,五十年间“可惊、可喜、可歌、可泣之事”。
张文江|施蛰存先生的名号和“四窗”| 张文江
文章插图

左图选自《北山楼金石遗迹·北山楼集古小品举要》,右图选自《北山楼金石遗迹·北山楼藏碑经眼百品》
【 张文江|施蛰存先生的名号和“四窗”| 张文江】使用时间最长的笔名是北山,书斋也因此被称为北山楼。2011—2012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施蛰存全集》(不是先生作品的全部),此书共十卷,而冠名“北山”者,竟然有四种八册之多,占据绝对多数。此号既是先生实际生活的写照,也是他性情和思想的表现。
“北山”典取南朝孔稚珪的《北山移文》,文意是讽刺伪隐士,相应先生性情的洁身自好,志趣高远。二十世纪的中国,各种各样的风波不断,有很多后来遭遇不公待遇之人,自己早年也曾以不公待人。自始至终保持清白的只有少数,先生应该是其中之一。以“北山”为号,并非志在居隐,先生根本上是入世的,积极地做了很多事。当年老友邵洵美落难时,先生曾仗义资助。此事先生从未言及,后来还是从邵的女儿口中说出的(《编年事录》,793页)。
具体取号北山,来自抗战时期,先生任教于福建厦门大学。学校坐落北山脚下,因以为号。回上海以后,在动乱的十年中,他居住于向北的小屋,而此时的北山楼,是在阳台上搭建的只有几平方米的小屋,多年积累收藏的碑帖即存放其中。而真正对应北山之学的,应该就是北窗,这就涉及流传甚广的“四窗”之说。
“四窗”之说,最初来自偶然的机缘,1984年先生出院后,在会客闲聊时即兴说起。先生原先的作息一直在朝北的亭子间,工作、会客常常就坐在抽水马桶上。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落实政策,才重新搬回原来的南间,那里是落地长窗,敞亮了很多。“四窗”的说法新颖可人,后来为报纸采访人员采用发表(1985年11月5日《书讯报》,葛昆元《“我一生开了四扇窗子”——访华东师大中文系施蛰存教授》,《编年事录》,1166页),不久流传开来,成为先生一生成就的简要概括。然而,根据建中兄的提示,社会上流行的版本,还不是先生的原话。
流传的“四窗”之说,大致为东窗新文学创作,南窗古典文学研究,西窗外国文学翻译,以及北窗金石碑版考释。而先生比较确切的原话,可以参考丁言昭的记录:“我的文学生活共有四个方面,特用四面窗来比喻:东窗指的是东方文化和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西窗指的是西洋文学的翻译工作,南窗是指文艺创作。我是南方人,创作中有楚文化的传统,故称南窗。还有,近几十年来我其他事情干不成,把兴趣转到金石碑版,这就又开出一面北窗,它是冷门学问。”(1988年7月16日,香港《大公报》,丁言昭《北山楼头“四面窗”——访施蛰存》,《编年事录》,1251页)
对比两种说法的不同,主要是东窗和南窗的易位。我理解先生的原意,东窗和西窗是中国(包括东方)和西洋的对比。南窗为创作性的发散,也暗指南方人;北窗为保存古物的收敛,也象征冷门。而流行说法以南窗为东窗,关注的是最初的文学起步。施先生早年的创作,由诗而小说,写出《将军底头》《石秀》《鸠摩罗什》等一系列佳作,影响于时。以此为起始点,也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