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江|施蛰存先生的名号和“四窗”| 张文江( 三 )


若东若南,虽然有误读,似不必纠正。先生未认可此说,然而以他的豁达,或当一笑置之,不以为忤吧。建中兄“代前言”提及(《北山楼金石遗迹》一,14页),当年《北山谈艺录》印行时,最初样书的封面,将先生名字中的“蛰”误印为“蜇”,出版者大惊道歉,立即换封面改正。先生却不以为意,觉得太浪费了。庄生云,“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应帝王》),名字写错都无妨,“四窗”本来带有戏言的成分,误传又有什么要紧?先生一生被人误传的事例还少吗?
而北窗之学的搜集整理,最初来自兴趣爱好,以后出于不得已(“近几十年来其他事情干不成”),终于成为学问的归宿。建中兄《北山楼金石遗迹》的附录有八种,可见北窗之学的形成过程,以及各部分之间的关连。尤其是附录八,提及《施蛰存集古文录》的选编设想,若完成将有十二卷之多,更见此学的深邃和广大。而北窗与北山或北山楼,在时间上、空间上乃至性情上,形成了奇妙的对应。
两说之异同,还有值得注意的地方。先生原话中提到东方文化,可见他的视野所及,并不仅仅关注中国古典文学,有着更广阔的内容。在二十世纪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东西方文化的比较,是学术界的主要潮流之一,先生不可能不受到影响。在先生的姓名中,包含“德普”和“蛰存”。“蛰存”已行而“德普”未显,不能不说跟时代有关,《易》九二毕竟还有“天下文明”呵,当关注更深远的指向。而南窗之学,与楚文化传统的对应,值得深入挖掘。至于“西窗”的内容,在目前的《全集》中还没有展示,将来如何安排?先生译述西学,几经曲折,对其中的起伏变化如何认识?也需要周到的考虑。
四窗之说,还不能完全概括先生的主要成就。除了可以作为海派文化的代表以外,他至少还有一重身份,就是一生所从事的编辑事业。先生早年以主编《现代》杂志而闻名,影响文学的潮流。晚年编辑《词学》丛刊,以及《外国独幕剧选》,也推动文化的发展。在指导学生就业时,他往往推荐编辑出版方向。由于先生的引领,有好几位学生去了出版社,作出了杰出的成绩。而建中兄自居先生的“学徒”(《北山楼金石遗迹》一,“代前言”),主要的贡献也在编书。我当年毕业时,先生希望我从事编辑工作,只是由于阴差阳错的种种机缘,我走上了另外的道路。
说到自己,师恩难忘,前言往行,点点滴滴在心头。在毕业离校前,施先生对我谈起过两点:一、写文章,应该从小文章写起。二、一个人的主要社会关系,不应该在自己的工作单位内。这应该是先生人生经验的总结,我虽然没有做到,但至今时常想起,回味其中的意思。在毕业后一段时间内,每次见到先生,先生喊着我的名字,说,你写的东西呢?拿来给我看看。先生逝世已二十年,话音依然在耳边,是鼓励,是鞭策,警示我不敢懈怠。
2021年8月25日

作者:张文江
编辑:吴东昆
责任编辑:舒 明
来源:文汇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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