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根斯坦|《如何阅读维特根斯坦》:逻辑冰峰上的终极关切( 二 )


尽管维特根斯坦在哲学论述中表现出了高超的逻辑技巧,但他更青睐于用诗歌的方式来显示这些不可言说的神秘事物。在好友恩格曼的推荐下,维特根斯坦读到了诗人乌兰德创作的一首名为《艾伯哈德伯爵的山楂树》的诗歌,这首诗讲述的是一个士兵将他在战场砍下的山楂树枝种到他家乡的花园里,他在垂暮之年则端坐在长大的山楂树下追忆自己在年轻时的种种往事。维特根斯坦对这首诗颇为赞赏,因为它并没有直接表达那不可表达的生命意义,而是在诗歌呈现的图景中间接地显示了不可言说的事物。维特根斯坦甚至对此评论说,这首诗歌证实了他总结出来的一个哲学观点,即“哲学真的应该只被当作诗歌创作那样来写”。
除了艺术的显示方式之外,宗教苦修的生活方式也被维特根斯坦视为一种显示神秘之物的重要方式。在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克尔凯郭尔等思想家的影响下,维特根斯坦致力于通过一种苦修的生活方式来让自己领略各种超越日常生活视域的终极体验。维特根斯坦主动将自己继承的大额财富分别赠送给里尔克、特拉克尔与达拉戈等著名的诗人与作家,在一战期间主动参加军队并在前线交战中直面生与死的严酷考验,在剑桥获得学术权威的认可后又主动受训去乡村当小学教师。维特根斯坦的亲友大多无法理解他的这些似乎在挥霍天赋的选择,但按照蒙克的理解,这是由于维特根斯坦深受叔本华的如下见解的影响,即哲学反思最强烈的冲动,恰恰来自“对死亡、苦难和悲剧的认识”。
维特根斯坦|《如何阅读维特根斯坦》:逻辑冰峰上的终极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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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在维特根斯坦看来,绝大多数分析哲学家反对形而上学的强硬立场背后,是一种唯科学主义的自负态度,这也是现代社会主流文化所倡导的观念,而他自己所做的就是反对这种社会主流文化的战斗。需要澄清的是,维特根斯坦并不是反对科学和逻辑的研究活动,而是反对哲学家在被科学成就冲昏了头脑的情况下,盲目地崇拜科学的权威,把一种统一的逻辑形式和研究纲领强加于语言、文化和思想之上。维特根斯坦认为,这种做法不仅贬低与压制了来自历史、诗歌与文学的其他那些理解世界和人性的重要方式,而且还有可能对哲学家的自由构成致命的威胁。
现代科学作为“分科之学”,其研究模式体现了高度的专业化。倘若将这种研究模式生硬地照搬到哲学领域,职业哲学家就可能终生被限定于一个相当狭窄的研究方向之上,并逐渐失去根据跨学科的思想资源来综观人性和洞悉政治的批判能力。他们在专业研究领域之外的影响就会有所削弱,而对于特定研究机构的依靠性就会大大加强。
或许是由于从小遭受父权操控的不快经历,维特根斯坦对于学院权力所刻意引发的恶性竞争颇为反感。他不时劝说可以信赖的朋友不要仅仅因为对哲学的兴趣而轻率地踏入学术圈。在建议自己的学生德鲁利毕业后离开大学时,维特根斯坦不无苦涩地说道,“剑桥没有你需要的氧气”,但他又接着补充说,“这对我无所谓,我制造自己的氧气”,而这些氧气足以让他在逻辑的冰峰上自在地生存。
在逻辑冰峰上建造智识城堡
备受维特根斯坦推崇的犹太作家魏宁格在他的代表作《性与性格》中指出,天才具有分辨真假好坏的最精细感觉,不容将异己的观点强加于自身之上,并对各种“人生谎言”抱有强烈的反感。维特根斯坦终其一生都致力于践行这种天才的责任,然而,专横的权力总是在他周围败坏语言,煽动狂热,阻碍着他去履行这样的责任。维特根斯坦发现,“如果在生命中我们是被死亡所包围的话,那么我们的健康的理智则是被疯狂所包围”,“每一种付出很大代价的思想都会带来很多廉价的思想”,政客利用这些廉价的思想在语言中制造混乱和教条,力图“绝对地控制一切观点的表达方式”,并让人们“生活在绝对的、露骨的专制统治之下”。维特根斯坦力图通过逻辑分析与哲学分析来澄清这些语言混淆所带来的迷误,“有些时候,必须把某个语词从语言中撤出,送去清洗——然后才能把它送回到交流之中”,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哲学是一场通过语言手段来阻止我们的理智受到蛊惑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