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娅|作家 天才飞行家 机械师 冒险家( 二 )


《夜航》成为他飞行题材作品的里程碑。无论诸多评论家,还是纪德这样的大师都不吝赞美。它诞生于无数次夜飞,在机舱零碎小纸片上的不断记录。他的描述能力有了飞跃,比《南方邮航》更克制含蓄,新奇精炼,抒情与叙述都近于完美。小说中,里维埃行事以多拉为原型,严厉强硬,把手下管理得规规矩矩。圣埃克苏佩里似乎重现了缺失已久的父性形象,现代史诗中的英雄,一扫骑士文学里的虚张声势。里维埃知道有一种更高利益,“邮件是神圣的,虽然它的内容并不重要”。
希夫用极大热忱书写作为天才飞行家、机械师和冒险家的圣埃克苏佩里。他对平民主义、英雄主义和自然主义的宏大之爱,让都市文明,世俗文化都显得微不足道。我甚至认为:这部传记忘却了他作为作家,那个“小写的圣埃克苏佩里”,还原出大写英雄的“圣埃克苏佩里的大地”。社会赋予一个人的情感(野心、嫉妒和荣誉)都不能对他产生影响,“他获得了一种无关人类的平和。”这与《人的大地》形成巧妙呼应。
在巴塔哥尼亚,作家对定居这里的平凡之人满怀敬畏,他们虽然渺小,却是贫瘠大地的主人。“圣埃克苏佩里在后来的所有作品中对他们平和的英雄气概大加赞赏。在他看来,这些拓荒者才是真正的贵族”。一切伟大都源于某种重复,一切深度又源于不断复写。他把航行和爱写了多少遍,就意味他与天空融合,是多么渴望。甚至,天空像女人、爱恋的转喻,是玫瑰的借代。在他眼中,飞行是最具超越,贴近自然,俯瞰“人的大地”的事业。飞行员,是上天的使者。
纯真,抗拒现实的最后安慰
对于女人和家庭,圣埃克苏佩里始终有无力的渴求。他的孤独笨拙,腼腆羞涩,与超大块头,形成强烈反差。正如龚苏萝与他结合,如一只瘦弱小鸟依着厚实的熊。前者放荡不羁爱自由,后者缺少经营家庭维系情感的能力。圣埃克苏佩里的爱,像过云雨,飘忽不定,他的状态,心不在焉。这对夫妇相恋始于一次兜风飞行,作家一如既往迷恋朗读,向她念着《夜航》手稿。尽管,龚苏萝是那种添枝加叶的故事制作者,她的讲述每次都版本不同,但圣埃克苏佩里看上这位年纪不轻,两度丧偶的寡妇,却有现实的考量。他需要一个对离家飞行,容忍度较高,不惧传统,自由开放的伴侣。
他们搞砸了。两人就是漂亮冤家,争吵不休,鸡飞狗跳,有始无终。更深原因是,圣埃克苏佩里的成长中,没有父亲。“他有时想寻找一种被宠爱的大男孩的感觉,有时又不顾一切想让人觉得他是个成熟的男人。对于他这些隐秘的渴望,龚苏萝帮不上什么忙。”这让我联想起布鲁克斯曾评论海明威:如一个男孩总在展示男性气概。他既是国王(男人),也是小王子(孩童)。“女人是纽约能给这个孤单的男人为数不多的慰藉之一。这也是在女人环绕的童年环境中长大之后,圣埃克苏佩里一生中女人最多的时日。他越痛苦,越需要心灵的避难所。”并不全关乎性,有时他在重温与姐妹们的亲密关系。
1940年代的圣埃克苏佩里,更像是忧伤的中年人。在情人西尔维娅眼中,他是“最有趣也最令人沮丧的伴侣”。他对法国的失败感到耻辱,多次想回归前线。“他已经心灰意懒,厌倦了这个世界,受尽了折磨,还沉迷于酒精。”“到了深夜,他会靠在她卧室的躺椅上,给她读未完成的作品。眼泪从面庞滑落。西尔维娅躺在地板上,半梦半醒,一个字也没听明白。”这幅画面是永无理解的孤独,一切朗读,都沦为独白。更幽曲的是,圣埃克苏佩里的无力、痛苦,可能是全方位的……
希夫没有回避他的幼稚与自私。可能,这源于一种不着大陆,爱的形而上学。“你不在,我就无法思考;你一说话,我就无法写作。”在纯真背后,是爱的残忍,多情的无情。但他却能蒸馏出象征之爱,理念的爱,使“纯爱”成为可能。天真,像一杯美式咖啡,保留艺术的纯粹,但没糖没奶,也真的剩下苦了。这可能是《小王子》同时俘获儿童与成人的秘密。在我看来,童话的超越,依赖以纯真看待残忍,用无畏的念想,阐释悲剧之无望。圣埃克苏佩里与其前辈安徒生、王尔德一样,发现了最心碎的颤动之美。